第十九章 这次 硬一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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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行装来看,这一行人该属禁军。

数十人拱卫着一名将军装扮的人穿过朱雀门,再经大相国寺,就见到开封府外乌泱泱的人群,似还在欢呼着什么。

那将军身高六尺有二,面色黑中透红,一双眉毛生的有如刀锋一般直插入鬓,眼神虽不见凌厉之色,却透着一股雄浑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最让人过目难忘的是,此人身着将领盔甲,脸颊右侧却有着一道黢黑的疤痕,细看之下,竟是一道金印,这分明是犯罪刺配充军之人才会被打上的烙印,又名刺面。

后来为了防止军卒逃跑,不是发配的普通军卒也一律刺面,故而很多人在贬低军武中人时,都会叫一声贼配军。

大宋能从“贼配军”一路做到将军的人屈指可数,最有名的那个恐怕就是这位狄青狄汉臣了。

狄青今年不过四十四岁,可久经沙场风餐露宿数十年下来,已是一副知天命的面容,和开封府里那位五十五岁的吕公绰相比,都不遑多让。此番回京,正是刚刚平了南蛮侬智高叛乱凯旋而归。

大胜之下,狄青也难免心下畅快,于是轻拉马缰,向旁边一员小将道:“去问问看,开封府何事如此热闹。”

小将领命下马而去,寻了府门外一名中年汉子打听,中年汉子就一五一十的把辽人之事讲了个通透。小将刚想道谢,就觉得有些不对,左右一看,竟围过来十余个妇人,还有不少小娘子在不远处若无其事的偷眼瞄着自己。

有妇人胆大,上前笑问道:“小将军端的英武俊秀,不知可曾婚配?”

小将俏脸一红,哪敢答话,飞也似的跑了,引的后面又是一阵娇笑。

待他回到队伍里上马,有副将笑着对狄青道:“狄帅,二郎再不定下亲事,恐怕汴梁城的小娘子们都要望眼欲穿了!”

狄青笑着看了眼自家二郎,狄咏赶紧道:“孩儿还小,未曾想过婚配之事。”

狄青笑道:“此番回京,怕是少有战事,把你的婚事定下来也好!”

狄咏只得岔开话题,把刚才自己问到的话说了,狄青一拍马鞍,怒道:“辽人愈发猖獗,定有一日我汉人要收复燕云,打到上京城去!”

又问道:“那两个孩子如今无事了?”

狄咏道:“据说被开封府吕公唤到后衙去了,不过”

狄青不满道:“大男人吞吞吐吐作甚!”

狄咏面带不解道:“不过听那人说,皇城司的林都知也要见那个叫刘珞的,孩儿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狄青微微沉思道:“我虽与林都知不熟,不过他执掌皇城司十余年,是官家最信任的人之一。皇城司密谍遍布域外,于我军中情报也多有裨益,我觉得,当不至于是坏事。”

狄咏点点头,看天色道:“爹爹,该去皇城了。”

凡事毕返京的,除非时间太晚衙门下班,否则都要第一时间回各自衙门交卸公事,这是规矩。狄青此番出征受的是皇命,故而进城后要赴皇城请见交差,官家有没有空见你那是官家的事。

宫门处有内侍通报进去,不多时回来,笑道:“狄帅,官家在垂拱殿置酒为狄帅庆功,请狄帅和诸位将士随咱家来。”

狄青拱手道:“有劳中贵人!”

内侍慌得连连摆手道:“狄帅折煞咱家了,如何当得狄帅的礼!若非残破之身,咱家恨不能为狄帅帐下一小卒!”

狄青是传统武人,商业互吹这种事,八个他也顶不上一个内侍,只能呵呵一笑。

在皇城门外交卸了战马、兵器,说是请诸位将士,但那是客气话,难道给狄青牵马的也能捞着进去喝一杯?最后不过是狄青、狄咏和几位副将罢了。除了狄青之外,几人都没进过皇城,头也不敢抬,一路看着前面人的脚后跟到了垂拱殿。

赵祯竟在殿门外亲自相候。

狄青连赶几步上前,在御阶下躬身行礼道:“臣,狄青,不负官家重托,平南蛮侬智高之叛归来!”

赵祯十分开心的笑道:“朕收到狄爱卿的捷报时便欢喜不已,今日凯旋,朕在垂拱殿为爱卿和众将士庆功,咱们君臣不醉不归!”

众人又再次行礼谢恩,这才随着赵祯进殿。

垂拱殿又名常朝殿,地位上不及用于大朝会和大典的皇宫正殿大庆殿,但从“常朝”二字就可以看出,垂拱殿在使用率上是远超大庆殿的。官家平日里处理政务、召见众臣往往会选择垂拱殿,而不是过于庄严肃穆的大庆殿,这样气氛就不会那么紧张,君臣都能放松些。

狄青等人落座后,赵祯让内侍去安排酒宴,自己则和狄青唠起了家常。

不一会儿,他看向狄咏玩味道:“二郎一番战阵厮杀,怎么不见粗砺,竟又俊美了几分?”

狄咏尴尬的想死,恨不得下次出战时让人在自己脸上来几刀

赵祯见他发窘,哈哈一笑,又细心问了其他将领家里的情况,把众人感动的两眼泪汪汪。

如果刘珞在此,肯定要感慨一声,不愧是“仁宗”,仁到骨子里了!

未久,酒菜上来,赵祯先是给阵亡的将士们敬酒,再和狄青同饮,最后和众将饮了一杯,就让大家自行畅饮,自己和狄青说起话来。

赵祯问道:“爱卿,南方之事,你如何看?”

狄青道:“侬智高,蛮人首领罢了,仗着一身武勇,不足为虑。然臣所虑者,乃是交趾。”

赵祯摩挲着酒盏,等他继续说下去。

“广源州名为大宋羁縻州,却在交趾刀锋之下,由交趾人收取赋税征发徭役。交趾人又一向贪得无厌,逼得广源州蛮人生死两难,不得不一边奋起反抗,一边向大宋上表请求内附,结果梁枢密”狄青不愿背后议人长短,就喝了口酒。

赵祯叹道:“梁仲贤那番话,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他们说的梁枢密、梁仲贤,都是去年侬智高反叛之前任职枢密副使的梁适,当时侬智高请求内附,同时请求能够出任邕桂节度使,统摄诸部,抗击交趾。梁适说这哪行,你一个蛮人想做节度使,这是拿交趾人威胁大宋,要官要地盘吗?要是答应了,那两广还是大宋的吗?

遂不许。

然后然后侬智高就反了你不给,爷就自己拿!

从梁适的角度上看,你广源州本来就是交趾人的小弟,又不给汴梁上交一个铜板,交趾人打你,关我大宋什么事?

谁知道侬智高干不过交趾,就拿没给自己好处的大宋出气,结果没想到大宋的防御就是个金玉其外的大草包,一戳就破!

可赵祯话里意思却是,当时没有答应,侬智高造反了,可当时若是答应了,以这货的狼子野心,有官有人有钱有地盘,还不知会搞出什么事。

这话狄青没法接,人家梁适今年已经升任参知政事,也就是相公之一了,自己一个武夫还敢给他下烂药不成?

许是赵祯也觉得这个稀泥和的太没水平,就道:“今日朕未请相公们来,就是想听听爱卿的想法,但说无妨!”

狄青心里一热,这位官家啊,总能照顾到臣下们的想法,也能体谅臣下们的难处,对于官员来说,碰上这么一位皇帝,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臣所虑,是侬智高这一反,让交趾人看出了我朝在广南西路军备的虚实。臣只懂武事,不懂民治,故而此番只身回京,留下了余靖、孙沔二位在广南西路继续抚民治吏一些时日,就是希望给广南西路攒些家底。然而臣斗胆进言”说着,狄青起身道:“羁縻之策怕是行不通了,若无强军守边,就算交趾不敢侵扰,也会有下一个侬智高被交趾人逼着反叛的!”

“朕亦有此虑啊,”赵祯抬手让他坐下,望着大殿的顶部,怀缅道:“庆历时,就有修武备这一条陈,结果朕”

赵祯的双目渐渐变红:“是朕懦弱了啊!结果害的范希文、尹师鲁晚年漂泊,逝于任上,富彦国、韩雉圭时至今日仍不得返京,都是朕的过错啊!”

赵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盯着狄青道:“如今朝内,懂武事的只有你狄汉臣,朕欲把枢密使交予你做,你可能做好?”

狄青躬身道:“官家对臣亲之信之,纵有千难万难,臣亦愿效死力!只是”

赵祯扶起狄青,道:“朕知你担心什么,担心政事堂的相公们不会让你一个武人入主枢密院,对不对?”

狄青无言点头,此时他虽然也任着枢密副使一职,不过却是出征之前临时给加上的。当时朝中无人可用,文臣们捏着鼻子认了,如今事毕还朝,这群人还不定想着怎么赶紧把他从枢密院赶出去呢!

让贼配军当枢密使?文臣们见到他狄青还得叫一声相公?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去吧!

赵祯挺直腰板,拍了拍比他高大的多的狄青的肩膀,认真道:“朕软弱过一次,这次,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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