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当朝天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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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律源身着绣缎五爪金龙袍,头戴十三珍珠冠顶,脚踩白底重木龙纹鞋,在一干卫戍、侍从的拱卫下,在后庭御苑的瑰丽宏大的群山碧池虎步梭行。

继先帝殁去,他就任大河天子已一十四年,在位至今每日早午朝从不间辍,晚上有重大国情,不论是何时辰,他身在何处,均敞开大门让他降旨授于特权的指定官员入内面奏。民间百姓皆称呼他“满仓皇帝”,意指在他统御之下,国内政局稳定、物资充盈,人人得而丰衣足食。

他最近却常神思物外,多年朝堂之上的体悟让他总感有暗变将生,究竟是内事不决还是外事所累,他的心中却无法定论。让他略感宽慰的是,当前四海升平、文武皆功,虽不免有宵小之辈横行,但十余年的扎根耕耘,自忖万事无不在他掌控之中,犹如手持佛珠的得道高僧,任那手中的珠子如何翻滚跳动,总也逃不出他双指的拿捏。思忖间,他已穿过御苑中的勤功亭,往雕栏玉砌的大理石廊道前行,大步向午朝保和殿的方向走去。

保和殿为歇山顶结构,长约十八丈,宽约九丈,高约七丈,累可容纳千人在殿内觐见,除天河殿外,是禁城内第二宏伟的宫殿。殿内此时已是百官齐聚,非特诏旨命下,从四品以上官员,早午朝均需在指定时段觐见,文官如六部中的三部尚书六侍郎、都察院御使,武官如御赐大将军、地方节度使等皆已在位,人数虽不少,喧闹声却无,众要员分为大小不等多个群体,或低声谈论,或闭目养神。圣上体恤百官,从二品以上官阶,均安排青藤竹椅,上篆刻官员位阶名称,对号入座,中间过道上,铺陈有鸣州特贡的棕红色绒毛制地毯,长十丈,宽二丈,有事需上奏的要员,起身至殿中红毯行官礼启奏。

闻得引路太监高亢嗓音由远而近传来:“陛下圣驾到。”群臣纷纷迈步归位,十余位从二品以上大员入座,其余数十位官员依循井字形结构,分列于青藤竹椅后,每位官员身侧,均有放置奏本的方形瘦长高台。少顷,霍律源一步当先,从侧门走入,左随御前大统领邢臻,右随秉笔大太监周蠡,其后两排共计侍从十二人,分列镶金铭文宽边龙椅,龙椅中央篆刻四字“大河元渊”,为开国始皇帝霍济寰所书,笔锋遒劲,端稳持重。

群臣倏然起立,并抬右手覆盖左手,朝前拱送,身体倾斜九十度躬身行面圣礼。霍律源轻颔下首,双手虚空一案,示意群臣礼毕后,捋起龙袍下摆,端坐于御椅之上,他身材高大而微有福相,因此身子往里挪动少许,让坐姿更为舒坦后,便侧脸看了秉笔太监周蠡一眼。

周蠡体会圣意,细长的凤眼朝庭前大员环视,扫过一轮后开口道:“午朝开始,哪位大人有事启奏,便可出列上言。”

庭前静默约半盏茶功夫,左侧第一排座椅,一位身着一品貔貅神兽青衣锦袍的白髯长者,缓缓抻直身子,蹒跚走向红毯,而后朝霍律源躬身一拜,道:“臣方绍夷有事请奏。”

“方爱卿无需施礼,直说即可。”霍律源正身危坐,以表重视。

“元山祭天奠祖,自承天始皇帝始,先朝历代圣王必践行而传下的恩,每五年须行此大典一次。因四年前因德贞兰太后不幸驾崩,举国臣民节哀,陛下为太后守灵,未能移驾元山主持大典,殊为可惜。明年又是大典之日,今大河上下,政通人和,邦交和睦,臣既执掌礼部,职责所在,故冒昧启奏,恳请陛下重拾旧事,再立大典。”

霍律源伸手捋须,沉吟片刻道:“五年前母后载德西去,不胜感伤,因而全民同悲,朕须得守孝子之道,举黑纱守孝半年,因而将元山大典这一重要日程给错过了,耗费了方卿数月的筹备时间,深感欠愧。”方绍夷听到此处,躬身致谢,然并未言语。

“今天下稍定,国运尚通,明年元山大典一事确实得继承先业,重新操持起来,以昭天下,藉慰先灵。这大典筹备之事,仍由礼部方爱卿统筹,着秉笔大太监周蠡监工、工部袁侍郎绘图、英越将军护工,明日圣旨下达,便即着手布置。”

霍律源所提大臣,除方绍夷及周蠡外,皆迅速出列,低头躬身领命。侍从太监立刻腾挪出一张鎏金高台,上备文房四宝,供周蠡提笔记录。

此奏已了,殿中太监又拔吭高声道:“有要事,请再奏。”

兵部侍郎董万乘坐于左侧后排左首,此时与回头示意的兵部尚书郑松麟相示一眼,董万乘会意,立时携奏出列,躬身抬手道:“微臣董万乘有事上达圣表。”

霍律源抬头看了一眼郑松麟,同时道:“董侍郎不必拘礼,请说。”董万乘伸双手捧起奏折,让下阶梯的侍从太监取了奏折,便低头报:“回禀陛下,午时收到驿站快马战报,保州前哨营遭龙兵袭击,营盘崩溃,累计死伤约三百人,被俘虏数十人。臣已火速命飞信司派精干人员前往北境调查。”

朝前众人闻讯尽皆哗然,霍律源听得颜色一变,紧接问到:“确认此举是龙颜所为?”

“禀陛下,来袭骑兵上悬挂的是龙颜三足乌战旗,骑士皆身着黑色麟甲,披火红色战袍,”说到此处,董万乘顿了顿,又接着道:“所骑马匹皆为廊画特产的灰鬃白毛战马。”

霎时如遭电击般,霍律源僵直了身子,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郑爱卿。”

郑松麟剑眉轻挑,起身出列,快步走到董万乘前方,双手往龙椅方向作揖:“臣在。”

“朕一向待廊画不薄,他们近年立场中立,远离双方纠纷,若是等闲道理绝不致莽然袒向龙颜,此事全貌未知,可大可小,既是兵部探得的线索,就请郑爱卿遣能手彻查究竟。”

郑松麟肃然道:“臣领旨,必得真相而后上报。”

右首方阵上,一位头戴紫罗冠,身着明光铠,外罩深紫戎服的魁梧将领昂首出列:“臣既为北域戍军总督,愿协同郑大人处理。”

“暂且不必,尚将军可候郑爱卿音讯,若有异变再做计较。”

占晟钧作揖,低头称是。抬眼间,与回顾的郑松麟四目相对,彼此交锋。

日月更替,年岁轮回。

大河土地上的奏曲沉寂十余年后,好似蒙尘的卷轴,在飓风呼啸中起舞,在泥沙俱下中升腾,在筝鸣交织中洗涤,在彼此失序而又协调的搅局者触动下,重又开启了早已锈蚀的机关,随光影的晃动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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