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易水风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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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知道日后是刀剑相向的结局,眼下也会有人忍不住伸出手来握住当下的一点暖。凌云静静地注视着心月狐,他低低咳嗽着,嘴角还有一点溢出的鲜血,那是他方才受了重伤的表现,然而他就是带着这样沉重的伤势来到这里,坦然得像是在刻意赴死。

心月狐也注视着凌云,她的嘴角不觉带上一点哀凉的笑意,只是那个笑在她如今这张脸上只会叫人觉得可怖。

凌云问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语气难得温柔,裴忱若是醒着的话,大概会相当的惊讶,因为凌云从对旁人有过这样的语气。

心月狐的脸上竟也有一丝黯然的神情。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此觉得可惜了,因为她是心甘情愿变成这个样子的。她说她是要复仇的,于是那个声音问她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就是她付出的代价。

魔渡众生,总不是那么轻易地便能渡了。

“我换了功法。”

她本可以不答话的。

但是这一刻她的心肠忽然又软了下来,她想起当年自己离开昆仑的时候这个男人不肯来追杀她,也许就是因为心怀那么一点妄念,她才会把玄豺带在身边,分明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可是在某个侧影看上去又那么相像,就是这一点相像叫她在最后仍要伸出手来救下那个人。

她混没有注意到暗中有一双妒忌的眼正死死地盯着凌云。

玄豺终于知道,心月狐总在他身上所寻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曾有过很多种猜想,却从未想到这个人会是远在昆仑雪山之上的凌云真人——凌云真人,名字也高洁,不像他是泥地里打过滚的一条狗,拼尽全力才跻身大光明宫,却总郁郁不得志。

他心里燃着一把火,心月狐要他反他才会反,不过他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如果要他举起反旗的人不是心月狐而是旁的什么人,以他那谨慎的性子未必会做出如此举动。

心月狐伸手抚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她的手指在那些伤疤上停留,分明已经是早已习惯这幅面容,这一刻指尖却有战栗。

如果知道还有相见的这一刻,如果知道相见时他还会是这样的眼神。

那她也许就不会那么决然地走这一条路,换来这样的力量。

预言?她忽然想起凌云先前所说的话来,不由得微微战栗。

什么预言?看着凌云淡漠神情下所掩藏着的一点哀伤,心月狐忽然感到不安。

但是她没能问出话来。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一道寒光从心月狐的背后袭来,凌云以一个重伤这人不该有的敏捷将心月狐重重朝旁边一推,不过那道光本就是冲着凌云而来的,凌云仓促间回手,将那一道寒光夹在指间。

他被迫后退了两步,仿佛真是衰弱到无以为继的地步,但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却是森然的。

“什么人?”他低低地问道,语气已经同方才大相径庭,好像刚才那个带着些许软弱的人并不是他。

暗中再次有轻轻的一声笑,这笑声却是怨毒的,像是毒蛇吐信一般。

心月狐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她没想到玄豺还是跟来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玄豺有机会同凌云相见,她很清楚这两个人一旦碰面会发生些什么——因为玄豺本就不是一个气度宽广的人。

妒恨是种很可怕的力量,人们总觉得女子善妒,所以连这个字都是女字做了部首,殊不知男人更是心胸狭窄的,古来听说过三妻四妾和睦相处,却不曾听闻有哪个男人甘愿和旁的男子共侍一妻。

玄豺曾经花费很大功夫试图找出凌云来,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心月狐另眼相待,以至于心月狐就算是在镜君面前仓皇逃窜时也要带上他,但是他不肯接受,甚至于想要毁了那一切。

现下他终于站在了凌云的面前。

凌云看上去自然是比他狼狈得多,他指间还夹着玄豺方才刺过来的剑,有殷红的血从指缝里流淌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镜君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眼里却有了然并叹惋的光。

她忽然问道:“你知道那个预言是什么吗?”

这话是问给征天的,旁人都一头雾水,且此刻也无暇顾及镜君。

只有征天郑重地答了话,他看着凌云的眼神像是也有些敬服,性子骄傲如征天,能对一个寻常修者露出这样的眼神来实在是殊为不易。

或许是因为凌云曾做过裴忱的师父,然而征天对徐秋生的评价也不过尔尔。

“我知道,还是这小子肯做预言时说出来的,他说他这师父,是注定亡于妇人之手的。”

妇人之手,其实是个很宽泛的概念。譬如说镜君现下拿出剑来走上前去了结了凌云,那也可以算作是裴忱的预言生效了。其实去预言一个人的死是有些吃力不讨好的,如果说得准的话,那人当然是不会折回来再大加赞赏,而若是说了不准,便少不得要吃一脑门子的官司,所以但凡去问街头巷尾的人自己如何死法,多半是得不来答案的。

可是裴忱说了,凌云似乎也信了。

镜君如今也是信服的,她看着眼前这三个人不由得苦笑起来。

“是亡于妇人之手,还是因妇人而亡?”

“这我便不知道了。”征天冷冷道。“我只觉得人类愚蠢,就算是一心修道要脱离凡俗了,也总会被这样无稽的事情所误。”

心月狐厉喝一声:“你在做什么?退下!”

玄豺却没有动,这可能是他这一生之中第一次违逆心月狐的话,只不知道他有没有从中得了些许快意。他抬起眼来,眼白竟然是微微的红色,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心月狐尽管气恨他对凌云动手,却也在那一瞬间惊忡。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

跟着玄豺便笑了起来,他笑得森然,那是种野兽一般的表情,连带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我在帮你啊——你看不出来么?帮你下定决心,别在最后一刻辜负了大人对你的期望。”

他说的自然是付长安,想到付长安的嘱咐,心月狐眼中也划过一丝迟疑的意味,她当然知道违抗付长安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天魔宫里已经有很多人为她做出榜样了。

她请缨要去昆仑山的时候,付长安说他知道她想杀的是什么人,但望她一定做得到,因为那个人是裴忱的师父,而裴忱又是魔主复苏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

那时候付长安看着她的眼神便是饱含深意的,他问,你真能下得去手么?

心月狐彼时答得痛快。

现在她却有了一点犹豫,看见凌云的那一瞬间那些回忆铺天盖地而来,呼啸翻涌将她淹没,她知道自己或许是动不了手的了,至于玄豺动手的那一刻,她惊惧十分,几乎要出手阻拦。

只有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拦住了她,告诉她眼下的一切才是最好的,是谁出手都好,凌云的性命总算是了结了,今日这一场局也就不算白做。她知道付长安最想做的事情又一次被裴忱挫败,所以如今他们这位宫主一定是愤怒非常的。若是知道自己有了这绝佳的下手机会而不下手,自己只怕会遭到相当可怕的惩戒吧?

她做了这么多年自私自利的人,此刻当然也应该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心月狐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她不忍去看那把没入凌云胸腹大半的剑,知道这把剑是付长安新近赐给玄豺的,上头有某种极为可怖的力量,能够让中剑者生机全无。

然而就在她一低头的瞬间,忽然有尖锐的啸鸣破空而来!

是无数道白光四散而出,如同纷飞的蝶翼,只是什么蝴蝶都不会有如此炫目的光彩,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那不是蝴蝶,是纵横的剑气。

心月狐惊诧莫名地瞪大眼睛,她死死地盯着那些四散的碎片,那是玄豺的那把剑,天魔族中最厉害的铸剑师铸造出来的一把邪剑,竟在方才玄豺刺向凌云的瞬间就变成了碎片!

凌云绝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衰弱。

就在这个莫名的念头划过她脑海的一瞬间,那一片炫目光芒之中便有人影闪出,是一把长剑直直地刺向了玄豺。其上所携带的力量是如此可怕,至于在出剑的瞬间玄豺就已经全然地被其上的气机锁定动弹不得。

心月狐在那一瞬间来不及多想。

她只是将自己的剑也送了出去,仓促之间竟与凌云用出的是同样的招数。

那是以命搏命的招数,那是一套如此奇妙的剑法,出手便不留后招,最适合狭路相逢。

所以尽管离开昆仑不知多少年,在这样紧迫的时刻,心月狐选择的也是这一招。

以剑破剑。

这一招曾经在史书留名,那是某个小国的遗民去刺杀永朝开国皇帝时用的,孤注一掷,绝无后路,却不想今日被他们二人用来对决。

昆山剑法起手式,易水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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