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深恩负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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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前易水之侧的一曲悲歌,是叫人口口相传近乎于必死的决心所额白姑造就的一式剑法,当年传到昆仑山巅便让人为之瞬目,而今日更是在此地大放光华。那两把剑向着彼此而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全无往日的温情在其中。

似乎刚才两人的软弱也都是假的,他们来此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刺出这夺命的一剑来。

心月狐眼底其实还有一丝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玄豺而出剑,玄豺分明只是一个幻影,会有人为了幻影而对一个真实的存在挥剑么?

可是那又不止是一个幻影,多少年多少年来都只有这个人跟在她的身后,就算那是一个幻影,也早该生出些稀薄的暖意。

凌云的神情却很淡然,仿佛此刻和他拔剑相向的不是昔日爱人,仿佛他今日来就是为了印证那个森凉的预言。

若是裴忱还有意识的话,他大概要拼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因为他是那样的厌恶一个人毫不反抗地走向命运。

凌云不像是一个会敬服天命的人,此刻做的一切却令人大惑不解。正如他今日本不必来此一样,他更不必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刺入他的胸膛。

剑锋近在咫尺。

凌云忽然微微拧转了手腕,以他精妙到毫巅的剑术,这能让那一剑正擦着心月狐的心脏过去,成为并不致命的重伤。

可是心月狐的身影也忽然一闪。

于是剑锋入肉,两个人的眼神俱是一变。只是这样孤注一掷的剑法想要改变轨迹本就是难如登天,此刻更是毫无转圜的余地。

玄豺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像是一个局外人,眼底却有森冷的光。

他是不大甘心的,自己把一腔真心捧出来送了人,却叫人弃之如敝履,如何能甘心呢?

他迈上前一步,却忽然听见镜君冷冷道:“站住。”

玄豺扭头看了镜君一眼,冷笑道:“镜君大人,您不会以为您现在还能指挥得了我罢?您这幅模样,似乎也很难拦住我了。”

的确,现下镜君动弹不得,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玄豺施为,甚至要庆幸于玄豺没打算先对他动手。

可下一刻竟有个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不会动。”

今日幽冥这后山似乎格外的热闹,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缘故,好像幽冥的人今日都不当值一般,不过这地方本也离幽冥有些距离,又叫裴忱划为了禁地,素日的确不会有人来。

来的人是阿尔曼,他终于赶到,看见镜君的狼狈模样神情一变,倒是还不犹豫地执行了镜君的命令,将玄豺给拦了下来。

只是他依旧忍不住去问镜君一个缘故。

这声音竟和玄豺的疑问声重叠在了一起。

“为什么?”

阿尔曼是纯粹的不解,心月狐是大光明宫的叛徒,凌云更是出自与大光明宫世代为敌的昆仑,镜君全无必要去阻拦这场好戏,这三个人即便都死在此地也没什么所谓。

玄豺的声音则更多了些愤怒。

他不明白为何镜君要阻止他,心月狐当年不是坐在了宫主的位子上吗?镜君不应该对心月狐更抱着一腔怒火么?

镜君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带着一点悲悯的笑意。

“因为我想知道,伊斯玛尔将她派到昆仑是不是错了。”

伊斯玛尔,这个名字足以让阿尔曼垂手肃立。起初他以为自己是那位梦魇之皇的转世,后来才发现绝无此种可能,镜君那样说,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在不知觉间受过梦魇之皇的影响。

那个曾经威震西域的梦魇之皇,魂魄早已在大光明宫的那一场动乱之中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残片,进入了当年正高烧昏厥的阿尔曼身上。

所以阿尔曼是伊斯玛尔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也是镜君的一点寄托。

于是玄豺这厢同阿尔曼冷冷对视,那厢心月狐和凌云对面而站,心脏中穿出彼此的一截剑尖。

心月狐低低道:“你为什么要来?”

毕竟是炼神境的强者,他们二人虽然已经注定不能活下来,眼下却还有一丝力气去对话,这是从昆仑山上那一场诀别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对话,眼前所能见的一切却只有死亡。

凌云淡淡地笑了,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来了。”

“来寻死?”心月狐的声音有些颤抖。

“或许是来问一问你后悔与否。”凌云的眼神有些无奈。“我或许是个不大负责的师父,把他们三个丢在山上,但是有些话今日不问就再也不能问,你的命运,我也早已知晓。”

当年裴行知给凌云的那个预言并不止于凌云一个人,终成陌路四个字出口,凌云便忍不住要问一个为什么,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裴行知虽然守住了最关键的几个字,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多透露了些,说天机莫测,想知道便只有去尽头去问。

什么是尽头?

裴行知说,尽头在诸恶丛生之地,天崩地裂之时。

诸恶丛生之地。

千山。

天崩地裂之时。

封印摇动,魔主将出。

一切都已经明晰,凌云在昆仑山上感知到了远处的异动,忽然心中雪亮。

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去,那个终局未必会在今日应验。

可是看着霄霜捧出的那东西,他忽然又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裴忱是早下了昆仑,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年入昆仑时按着惯例分出心头血来点燃的魂灯依旧在昆仑之上长明,被凌云小心翼翼地藏匿。

而凌云也很清楚,自己看着那魂灯摇曳,甚至于是松了一口气,感激自己这徒弟给了他一个理由去面对这个看上去可以规避的终局。

他其实很想再见心月狐一面,能和她好好说上几句话。

其实心月狐不知道,如果当年她伸出手来邀他同去,或许他不会上大光明宫,却说不得可以从此不做昆仑弟子。

没人知道昆仑山巅那一眼是如何的心动,有些人见到一眼便想定了终生,知道自己究其一生再不会如此心动,哪怕早有残酷的谶言在前也,也依旧像是飞蛾扑火一样要冲上前去。

心月狐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子,多少年来世人能看见她谋算心机,这一刻她却又成了站在昆仑雪地里那个少女,笑眯眯叫一声云师兄。

“值得么?我这样的人,值得么?”

凌云呛咳着笑了起来,他本就是重伤之躯,眼下气息更一分分衰弱下去。

“对我来说,能听你这样问一句便已经很好,我一直在问自己是不是不该遇见你,原来你也是这样想的,那便没什么了。”

这句话听着刻骨悲凉,又显得太过夹缠不清,几乎不像是一个当世强者应该说出来的话。

心月狐不由得落泪。

“今世不能许你,若来世你愿意看见我这天地都肯背弃也被天地背弃的人,便来世相见。”她轻声说道。

她分明是比凌云的境况要好些的,但是那一刻仿佛是不敢听见凌云的答话或是别的什么,心月狐浑身微微一震,是自己绝了自己的心脉。

她的手缓缓从剑柄上松脱,于是凌云也松了手,眼神微微空茫。

良久,他低低道:“若你真笃信魔渡众生,如何会有来世?只是我赌那魔物会失败,所以,我答应你。”

这一句话竟再不断续,想来是回光返照之相,凌云忽然看向一边的镜君,语气淡漠道:“大光明宫的宫主,我知道我的徒弟和你相交甚笃,若是他醒了,烦请他想个办法把我的尸骨送回昆仑。”

镜君似笑非笑道:“你不求一个合葬么?”

凌云也跟着笑了,他的脸色一分分灰败下去,话却说得依旧清晰。

“不,我不求,我知道大光明宫是如何对待一个叛徒的,我自问没有那样的面子,把人从你们的教义下抢出来。”

是的,背叛明尊者,当在烈焰中消亡。这是大光明宫的铁律,可是那一刻,镜君却微微笑着问道:“若是我肯破例呢?”

阿尔曼一惊,脱口低呼了一声大人,却被镜君摆手止住。

凌云仿佛是疲倦至极,阖目道:“那么就把我们一起送回昆仑,对着死人,掌门师兄总会宽容些罢?还有些话,我来之前便写好了预备交给阿忱,烦请代为转交了。”

他的袖袍中跌落下一张信笺,上头已然斑驳血迹。

镜君在一旁这半晌也不全是为了看戏,调息片刻已经稍能走动,她跌跌撞撞上前去,阿尔曼在一旁看得心焦,却因为顾忌玄豺在侧不能妄动,只好忧心忡忡地看着镜君捡起那封信来,对着已经再听不见声音的凌云道:“大光明宫与昆仑世代为敌,更从不饶恕叛徒,但是这一回,我要祝你能安心离去,来世更能与她相逢。”

或许是死后的魂魄还未完全离体,那一刻凌云的神情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眉目舒展,像是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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