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崇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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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昆仑的名声是大不如前,而幽冥却是声名鹊起,一时间无人敢拭其锋芒。总有人担心裴忱接下来便要做些什么,有那些个自以为同裴忱结过仇怨的更是觉着惶惶然,然而幽冥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裴忱无事时只一径修行,偶或指点弃天一番。

弃天倒是什么都学得很快,身上那魔气原本不受控制,而今倒也尽数收敛了,至少再没听见他身边有什么人横遭不测。弃天安定下来后便飞速地成长了起来,这成长二字可真是实打实的,弃天正是个少年人,落在算得上优渥的环境里,裴忱每隔几日见到他都能察觉到他在悄然变高,这变化倒是十分细微,但真照着这个趋势下去,没准有朝一日他就得扬起头来看弃天了。

裴忱自己也并不肯放松,他知道旁人都瞧着他是已经站在修者顶峰之上,然而前路依旧多舛,且不说前头还有一个魔主等着,光说这天道有变,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哪一家哪一派又出了什么人物,自以为有斩妖除魔的义务便要来同裴忱斗上一斗。

只是终究还有些琐事要来扰裴忱的清净。

裴忱瞧见费展和江南岸走进来的时候,神情有些诧异。他把幽冥上下的事务都交予他们两个操心,却也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管事的材料,真要论起做事的人还是刀无当跟吕春秋,所以二人来找他便显得十分可疑。

“外头已然天翻地覆,魔君还在此地山中无甲子。”江南岸低笑了一声。

裴忱微微皱起眉来。

“天翻地覆?”

“凡人间的争斗,但又不仅仅是凡人间的。”江南岸将手中的战报递给了他。“这是下头的人收集来的消息,只是旁人都不敢来送罢了。”

裴忱捏着那些战报不由得哑然失笑。“什么人不敢来送——如今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么?”

“外头传得很不像样子。”费展也皱了皱眉。“说你什么人都敢杀,什么人都敢得罪,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自己人也不会放过。”

裴忱的笑微微敛了几分,道:“有谁信了这话?”

他知道自己是必走到这一步上的,然而真知道手下人都是这样看法时,又不免觉得有些怅然。

“许多人都信了。”许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太像是在人背后进谗言,江南岸明显犹豫了一下,才道:“刀护法毕竟先前在洛尘寰手下做事,养成瞻前顾后的性子也是理所当然。”

裴忱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他想,若是倚清秋和凌青也是一般的胆怯起来,那他的目的倒是也快达到了。

只是会让人觉得太过悲凉。

裴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这倒是没什么,只希望别有一天再听见旁人也是这样想的。”

江南岸沉默了片刻,道:“先看过这份战报罢。”

裴忱垂眼去看手中的消息,眉头再次紧皱了起来。

八王乱后,晋国几乎四分五裂,于是燕国挥师南下,一路势如破竹。

然而东海王却在最后关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选择。

他退居城池之中,本来孤城残兵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然而这位东海王却不知怎么给自己拉拢来了一位帮手。

这帮手也很能让下头人信服,因为那正是晋国昔日的国师。

裴忱眉头跳了跳,没想到付长安又以如此高调的姿态出现在了人前。

而东海王退居的那一座城池,于他也是十分熟悉的。

——崇安城。

“崇安城。”裴忱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冷笑起来。“看来,本座是得去一趟崇安城了。”

费展上前一步,道:“你是一宗之主,不能孤身犯险。”

裴忱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这天下有什么能成为本座的险境?”

费展一时张口结舌,却听裴忱道:“便叫倚清秋跟着我罢,他是晋人,真有什么事情也可自保。”

最重要的是,倚清秋心思简单,很难对他的一举一动提出什么异议来。

大殿之下忽然传来一声:“师尊。”

幽冥之中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裴忱一眼便看见站在阶下的弃天脸上那郁郁之色。

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倒是把弃天给忘了。

他也知道弃天是为什么来找自己的,想来是这孩子通透,瞧见过那些战报,而今见战报被送到自己面前来,猜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

“上来吧。”裴忱抬了抬手。“怎么,是修习时遇见了什么问题?凌护法说你日前非要看一看昆山剑法。”

弃天摇了摇头,道:“昆山剑法精妙,弟子的确有许多不解之处,然而今日弟子不是为这个来的。”

裴忱沉默了片刻,道:“本座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但是不行。”

弃天睁大了眼睛。

“师尊,请准许弟子随行!”

裴忱摇了摇头,道:“崇安城内如今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本座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如今世上最叫本座忌惮的人其实是付长安,他才是这天下如今最大的变数。你照例还去藏书楼中,只要有少司命在,没人敢对你不敬。”

少司命分明是该有自己本名的,然而如今幽冥中每个人还是这么称呼少司命,这恐怕也是冥府在幽冥之中留下的最鲜明的印记。

弃天急声道:“弟子不是为了这个。”

“本座也知道。”裴忱和缓了颜色,语重心长道。“只你是本座的弟子,外人看你那是幽冥的少公子,若是他付长安真让此行出了什么变数,你知道你会成为什么。”

弃天的脸色却骤然惨白。

“不,师尊不会有事。”

“但本座怕护不住你。”裴忱倒是不介意在这几人面前示弱,这几人如今都算是他的心腹,未来如何他不知道,然而现下他还是可以说上几句实话的。

弃天看着裴忱的脸色便知道争辩无用,其实他想对裴忱说现如今他已经不用去藏书楼,没人再敢对他不敬。幽冥现世至今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他却已经成功地叫幽冥上下对他都又几分信服,总算不觉得他是一个徒有其名因为运气好才成了魔君徒弟的少公子。

但是看着裴忱的神情,弃天又把话咽了回去。

若是叫师尊依旧惦念着些什么,也是有好处的。

弃天每次看见裴忱,总觉得如今的裴忱已经越来越显得疏离,旁人怕他,他似乎也很想叫旁人怕他,可是旁人真怕了,他却又觉得有些悲哀。

这样的心情弃天很是理解。

他曾经希望不要有任何人能靠近自己,但那些人真的视自己为瘟神纷纷远离的时候,他却又觉得十分痛苦。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的师尊竟和他是一样的。

只是这世上未必就没有人不牵挂着师尊。

他每每在藏书楼里,都能看见少司命在推演些什么,推演之余便抬头看一看大殿的方向,少司命的神情是一贯古井不波,那种时刻却总显得怅然。

倚清秋被叫了来,听说要与裴忱去崇安城,却是叹了口气,显示出几分感慨来。

裴忱看着他这情态,失笑道:“你若不愿,本座也不会勉强。”

倚清秋却摇一摇头,道:“君上知道我是什么地方的人么?”

裴忱一怔,听见倚清秋道:“我出身崇安城,当然,是外城,所以十几岁便离家闯荡,说是离家,离开的时候是早已经没有家了。”

倚清秋说完,便看见裴忱的神情几分古怪。

他等了几息,听见裴忱淡淡道:“如此,你与本座或许做过邻居。”

倚清秋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裴忱是在说什么,一时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过裴忱没给他感慨和叙旧的机会,淡淡道:“你准备一下,明日便出发。”

迟则生变。

对手是付长安,裴忱不想有任何生变的机会。

东海王,林三浪当年颇为看重的存在,在崇安城却本没有什么势力,究竟是什么让他选择了崇安城,又让付长安选择了他?

崇安城里本应该没有任何和魔主有关的东西,他不知道付长安这一次究竟想得到什么,却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得逞。

倚清秋步履匆匆地去了,弃天自知无望,也回去预备着再进藏书楼。而江南岸和费展都还没有走。

费展道:“原来君上是在崇安城躲过了昔日九幽的追杀。”

裴忱怅然笑道:“已经十年了,却不知故人如何。”

他知道费展想说的不是这个,却一时间生出了真切的感慨。

崇安城里的故人,叫他再回想起来时总是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意思,那自然是不该有的,可是修者看凡人,很难以同等的视角去看。

一别经年。他在心里默默道。却总觉得崇安城里除了那些故人之外还有些旁的什么,可是细想的时候却一片混沌,只依稀有张苍白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炼虚强者想要找回一段缺失的记忆本来很简单,但是冥典鬼道毕竟有些特异之处,少司命想完全抹去一点记忆也并非不可能,如今看来她是做到了,只苦了裴忱一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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