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重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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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前头刚离了灵月阁,流言便再一次甚嚣尘上,于是等裴忱刚一回到幽冥,便见到江南岸正守在山门处,似乎就等着他回来一样。

看见江南岸的神情,裴忱只觉得有些心虚。他在灵月阁的时候可没觉出这样的心虚来,江南岸似笑非笑地看着裴忱,而裴忱只有把他的头低了低,不愿意在山门处就挨几句训斥。

江南岸不怎么怕他,毕是他的师兄,也大概知道裴忱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并不担心与裴忱呛声几句就会人头落地。不过他很清楚不能与裴忱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争执起来,天下想看裴忱笑话的人太多了。

他只道:“魔君又做了一件大事,我们几个便是在山中也都听了许多。”

江南岸的语气不辨喜怒,然而裴忱的确听出了其中不满,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裴忱苦笑了一下,道:“这些事情且不必在外张扬,等本座与你细说。”

看他一本正经在人前拿捏姿态,江南岸似乎是笑了笑,但是那个笑一闪而逝,叫裴忱觉得自己是眼花了。

裴忱本以为是只有江南岸一个人在大殿里等着自己,却不想是个三堂会审的架势。

他愁眉苦脸地看了看自己为自己选的左右护法——这一个,是他师兄,那一个,更是他长辈,似乎驳斥哪个人都不大妥当,剩下的一个,好极了,那是师叔。

裴忱叹了口气,道:“能先听听解释么?”

无论是从地位还是资历上来看,费展都是最适合发难的那一个,他也没打算冲着自己如今上司发怒,只是笑道:“魔君请讲,这消息传来的时候把属下们都吓了一跳,不知魔君出去一回竟做出这样的大事。”

裴忱听着这话冷汗都几乎下来了,他苦笑道:“此地没有外人,您不必说属下这二字本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只是此事非做不可。”

凌青一挑眉,道:“魔君和霄浮之间竟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我怎么不知道?”

“当年若不是因为凌率处处都想着为霄浮铺路,本座或许还不会被处处针对,至于进了大阵。”裴忱神情有些阴郁,不过此处这三个人要瞒过去还是很难,故而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句实话。“但也不是为了这个。”

“是为了与灵月阁联盟?”费展的脸色不大好看,裴忱这才想起夏云笙的事情。

他此刻看着费展,眼前便浮现出曾经在镜冢里看见的那一幕。

费展曾经在镜冢里留下了那样深重的悲哀,至于几乎将裴忱困住。

裴忱也知道费展一刻都不曾忘,那把骨剑还在费展身侧,在费展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在剑柄上紧握,骨节隐隐泛白。

若非时候不对,裴忱真想出声提醒一回,叫费展不要把自己最珍重的东西给毁了。

裴忱低低叹了口气,道:“不是为了灵月阁,而是为了护住落月湖。”

费展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裴忱看着费展,忽然道:“你们先走吧,我有话要与费护法说。”

凌青和江南岸对视了一眼,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他们也这才想起来,费展虽然早就离开了镜花楼被世人视为叛徒,却不是与千山中什么人都相处得来的,他当年还在镜花楼时便做过悍闯灵月阁大祭之事,只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凌青已经在大阵之中而江南岸又向来不甚重视身外之事,一时间并没能将费展和灵月阁的前尘旧怨想起。

他们没有久留,至少裴忱不可能真与费展打起来,这一点上他们还是对裴忱有些信心的。

殿门缓缓阖死,裴忱注视着费展,费展眼里已经隐约有一点血丝。

裴忱毫不怀疑,如果他要是不能给费展一个叫他满意的答复的话,费展恐怕便要成为幽冥成立以来出走的第一人。

他又叹息了一声,第一句话便忙着要安抚费展。

“本座其实与灵月阁之间也有仇怨,您不会是忘了吧?”

费展没有说话,可他的手渐渐松开了。

裴忱又道:“只是现下不得不叫灵月阁还在这世上,因为他们能护住百越安稳,而落月湖那布置,更是为了天下计。”

费展略略不解地望向裴忱,裴忱想总归魔主将要出世,自己再这样一径死命瞒着也并未什么意义,便道:“其实眼下看着现世安稳,不过是个泡影,天下将要大乱,您必然也有感触。”

听裴忱这么说,费展倒是深有所感。

“是,如今天地规则只怕是有了些改变,我想此后炼虚境的强者恐怕不会只有您一人。”

听他这称呼,裴忱悄然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把费展暂且稳住了。

“是因为有一场大劫要来了,您还记得隐夜纪是怎样结束的吗?”

“神魔大战,人皇出世。”费展肃然道。这是每个人都刻在心里的一句话,人皇之名千万年传颂,正是因为他开启了人治的时代,那之后,人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而不用担心屈居于神魔之下惶恐终日。

“神归天道,魔魂四散。”裴忱的神情也很严肃,他需要费展相信他,他要这个幽冥并不是自己想掌控些什么,只是想为日后那一场浩劫尽可能地保全力量。“那位众魔之主没有死,他的残魂四下被封印在这片天地之中,落月湖下便有这么一个封印。”

费展的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阵法需要时常血祭?我却从未听说过。”

裴忱摇头道:“非也,这一处是有些特殊,因为镇压魔主的本也是魔,只不过与魔主不共戴天。”

费展似乎有些不信。

这一切的确显得有些匪夷所思。

裴忱想了想,忽然冲费展一拜。

他这举动可把费展吓了一跳,费展慌忙去扶的时候,裴忱却止住了他。

他抬起头来,十分诚恳地看向费展。

“我要说的话恐怕有些匪夷所思。”

裴忱的语气也是一样的诚恳,费展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只剩下了苦笑的份儿。

“是的,今日这一切都很匪夷所思。但无论您说出什么,我都打算信了。”

“是因为我这膝下真有黄金?”裴忱自嘲地一笑。

费展却点一点头,神情凝肃。

“是的,您一定不会轻易屈膝,更不会在屈膝之后还说些假话出来,哪怕我已经是您的属下。”

“是不是属下,其实都不重要。”裴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费展给打断了。

“在外人看来是很重要的。”他顿了顿,道:“所以您应该起来了。”

裴忱默默无语地直起身子来。

“霄浮是自愿进入落月湖的,他也知道了这一切。”

费展沉思片刻,终于动容。

“我以为昆仑已经完了,却不想海域这样的人物。”

裴忱站起身来,便又恢复了惯常的语气。

“昆仑千百年的传承,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他叹了口气,此时是真觉得有些惋惜。“可惜了霄浮那样的人物,若是凌率有那样的胸襟觉悟,或许——不,本座只庆幸有如今这一日,不然还有许多事情想不通,平白耽误时间。”

费展犹豫片刻。

裴忱看得出他有话要说,甚至能猜到他想说什么,知道这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滋味,故而点头笑道:“您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这殿门开启之前咱们说的每句话,本座都会给忘了的。”

费展终于道:“您为什么不愿意让天下人知道这些?”

裴忱哑然失笑,没想到费展先问的是这样一句话。

“因为这只会带来恐慌,这天下并不是只有一心想要世间安定的人,您应该还记得那一句魔渡众生,如今他们看着像是消停了些,实际上却还一直蛰伏在阴影之中,本座不能让更多人因为恐慌倒向他们。”

费展却显得更犹豫了,好半天才道:“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您为什么要把霄浮的死推在自己身上。”

“他还是因本座而死。”裴忱垂眼。“本座太过自私,才把这一切告诉了他,要他自己做这个选择,这何尝不是一种裹挟。既然他已经死了,本座便应该替他背负些什么,比如说如此昆仑上下就不会觉得是他放弃了昆仑,只会来怨恨本座。”

费展久久不曾说话。

裴忱又等了他一阵,才道:“我们的话已经说得够久了,我怕旁人会起些不该有的猜测,而今幽冥之中的流言蜚语已经太多。”

费展点头,他走下玉阶要去推开大门,却在把手按上去的一瞬间道:“背负太多会把人压垮的。”

他没有听到裴忱的回应,有些奇怪地回头瞧了裴忱一眼。

裴忱正扶着那张座椅站在当地,大殿昏暗,如今费展看不清他是个什么神情,只感觉到裴忱的身形有轻微的颤抖,良久才瞧见裴忱抬起头来,却是冲着他粲然一笑。

“您说的没错,可是总要有人背上,而且本座比旁人身子骨更硬朗些,总是能背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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