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细作竟是我自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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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贾蓉便写信联络了身在苏州府的龙禁尉千户王孟,将这些时日吴江士绅的所作所为,包括人证物证全部交给了他王孟很快会意,接下来几日蹲点,趁着四家家主各自离家之际,将其秘密逮捕,并下达“搜家令”,一时间,四家顿时方寸大乱,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来对付自己。
事实上,天正帝继位之初就在江南地区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是需要抓这些人的把柄,一旦坐实,杀头抄家都是轻的,重的直接男的世代为奴,女的世代为娼
这次面圣,贾蓉做好了心理准备,同时也带着天正帝的密令前来,让他搜集证据,一旦发现重大破绽,可便宜行事。
所以贾蓉自然乐得给天子做这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因为不彻彻底底地向天家表忠心的话,那死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细作竟是我自己?
宁国府,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打击了,为了保家,只好拿这些吃得脑满肠肥的江南士绅们开刀了。
五天之后,一条重磅新闻在吴江地界迅速传开:四大家族的家主,听说“犯了事”,有上千人联名举报四家各自偷税抗税,鱼肉乡里,花样繁多,且“证据确凿”,潜伏在江南地界的龙禁尉千户带着几百人便上府拿人,如今正要押到建康应天府处置,不出意外的话,四家的家主难逃一死,即便不死也得“坐监”。
一时间,吴江地界大小士绅风声鹤唳,都紧张得不行,生怕这“好运气”哪天就落到自己头上。
邢大娘和邢岫烟听闻以后,便有些疑心了,吴江地界谁不知道这四大家族的名头,怎么这才过了几天,家主就陆续被抓了?
邢岫烟是个早慧女子,很快把目标放在了贾蓉身上,这天忙完了手头的活计儿便进了贾蓉住的屋子,刚准备开口问,贾蓉却先开口了:“表姑你们家的田地在哪?租赁的还是自己的?”
“原先是租下来,再租给别人。”邢岫烟被这么一岔,便不好再问贾蓉了。
这种情况很普遍,地主租给佃户田地,佃户可以转手出去,或者雇人种植,叫做佃农经济。
“现下不收人头税,摊丁入亩,苏州府早已经清丈过了,就买了下来,按亩计税。”
“表姑可能带我去看看吗?”贾蓉说道,他来吴江也不想虚度时光,在神京城发展有了起色,布下“基业”,如今下了江南,到来苏州,他便想做一个“寮主(外来生意场主)”,顺便可以提携一下邢岫烟的家人们,但得先看看他们靠不靠谱。
邢岫烟檀口轻启,奇怪地道:“那地我不大去的,都是一些贫农,你表舅妈和我往常只是照看蚕室,他们送桑叶、棉花,有时就织织布罢了,怕弄脏了你。”
“不怕,不怕,我如今独自管辖东府才晓得如何才叫吃苦受累呢,脏一点也没事。”贾蓉表示不介意。
午间入席吃饭,贾蓉才交代了自己的来意,听完贾蓉的陈述,邢忠便呵呵笑道:“我妹妹入了府上,大家都是一家人,表侄儿不要客气,甭客气,就当自家一样。嗯岫烟啊,你多陪着你表侄儿到处走走。”
“知道了。”邢岫烟笑道,午饭以后就带着贾蓉出去转悠了。
等两人出去了,邢大娘琢磨道:“还一家人,我这么些年,都没见过你妹妹的影儿。”
“这不是山高路远嘛。”邢忠转头,吧嗒吧嗒抽旱烟。
“不是山高路远,是缘深情浅。”
“你个婆娘知道什么。”邢忠哼哼,邢母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把咱闺女送进去?来个表姑做儿媳妇?我们闺女性子淡,可好歹大字也认得几个”
“不好么?这表侄儿除了一来惹了人,礼数倒还周到,人家可是真材实料考出来的武秀才,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不愁吃,不愁穿,侯门再深,也深不过六尺。”邢忠打起主意来,但又没底,各方面都没底,也不知贾蓉接下来会怎么应对呢。
“既然是武秀才相公,来日也定是要武功发家的,那些翰林闲官、飞在天上的人,瞧瞧吴江的四大家族,哪个不是各自的女婿亲家?官官相护,结盟联姻,人家看得上咱闺女?”邢大娘翻个白眼,吐出枣仁道。
邢忠被说得不快活,想来想去,突然眼睛一亮道:“跟我妹子说不就行了?她是嫡母,没个亲生儿女,等到那时小表侄儿中了武举人或者进士时,她如何能不指望一个依靠的地方?内侄女做儿媳,亲上加亲,对她也有好处,不就成了?”
“可人家未必看得上咱闺女。”
“这不是事,过几年咱闺女也就大了到时候他能脱手,我就是抱着她腿也得让他服软。”刑忠哼哼道。
“对啦,他可说了,要让咱闺女去神京城帮他做那新式内衣的买卖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刑大娘斟酌再三,有些犹豫,这坏了女子名节的事情,可得仔细考虑,不然将来闺女谁家敢要啊。
“这有什么值得忌讳的,人家说了,需要抛头露面的时候,都会让咱闺女戴着面纱示人的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的事,正好让咱闺女跟人家多接触接触,傍上东府这棵大树咱坐着乘凉还不痛快?”刑忠乐呵呵地上来抱住邢大娘,一双手不老实地上下搓揉一番。
邢大娘年纪也并不算太大,如今也才二十七八岁,虽说劳作多了些,但刑忠对她还是很好的,皮肤还是保养得水灵灵的。
“哎哟这大晌午的,你又抽什么风了”邢大娘啐道,身子却是不受控制地一软。
“咱再努力一把,兴许还能生个儿子出来承继咱邢家香火呢你不想咱闺女以后多个兄弟来帮衬娘家?”刑忠说着便将邢大娘抱进了里间,开启了传宗接代的“大业”。
再说表姑侄俩,如今乘上了二人摇橹的小船,进了蓬内,立楮等人外面站立,贾蓉问道:“去往府城的信怎么样了?”
“已经送到了,苏州府那边打发人过来回话,说立即办妥。”
贾蓉满意地点点头,邢岫烟此时安静娴雅地坐在木壁下的坐垫,陈旧的米黄裙子盖到弓鞋上面,一双素手拿了油伞,她的玉指修长、洁白,因为江南地区的养蚕、苏绣技术非常讲究,刺绣的女子是不能做粗活的,务必要把双手保养好,其一蚕不能沾油烟等气味,养蚕,手要干净。
其二苏绣习俗历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为此苏绣才驰名天下。不过岫烟也是下厨房的,做不出有名的苏绣。
“你在东府过得可还好?”邢岫烟关切地问了句。
“如今一个人管着东府,才晓得当家做主多么不容易,我这次南下,也是为生计奔波这桩买卖着实要紧,表姑若是不答应,侄儿绝不勉强。”贾蓉仔细打量着她的衣着,觉得非常养眼:“等下回来,要不表姑带侄儿去布行、丝行挑些东西回神京?”
邢岫烟矜持道:“不用,那不是骑驴找驴吗?我家就有生丝、织机,没必要穿那么好”
看她不施粉黛、服饰寒酸的样子,偏偏坐在那儿,小船飘过一座又一座江南小桥,淹没人群,那种娇艳丽色却掩饰不住,丽色中透着超然。
贾蓉看得有些心动了,虽然正册上的十二钗个个都是绝色,可要是论起社会经验和如何居家过日子,正册的十二钗个个不及眼前这位。
贾蓉觉得,邢岫烟是个很好的选择,通人情,懂世故,知进退,识大体这样的姑娘才是会过日子的人。
贾蓉可不想娶个娇生惯养的,斜眼看人的封建小姐,即使人家再漂亮也不行,虽说封建社会歧视劳动人民是常态但生在后世,长在飘飘红旗下,他还是想选择一个不那么“封建驰名双标”的姑娘作为伴侣。
看她表情随和柔婉,贾蓉知道仅凭姿色而言,她也是做得闺阁小姐的,但是家徒四壁、拮据惨淡的家庭条件决定了她做不成。
这段日子瞧瞧邢忠、邢大娘,也不是那种很势利眼的人,市侩倒是有点,毕竟是小市民,谁不会斤斤计较,因此贾蓉的那点拉他们一把、再收为“吴江合伙人”的想法,便越发想着要实行起来了。
他这次的重点不是在吴江开书店,贾蓉从明清史料,以及大青江南的亲身经历了解到,士绅集团在江南是非常吃香的,如果拥有一个较大的庄子,鱼虾、牛羊、棉花、桑树各种东西全方位立体化经营,在古代,粑粑都是钱,这种经济是稳固的,这么干的富商不在少数。
下船,进了一片桑树林,地形是广阔的平原,丘陵较少,冬日桑叶光秃秃的,枝干孤零零地摇曳,桑树种植也甚是讲究,距离、壅道(粪道)、水源,四五个邢家佃户也是乘船运粪,来回挑着施肥,在江南市镇,产粪的地点固定,一个镇和另一个镇的联系紧密,距离都在几里、十几里之间。
邢岫烟翩然走在垄道,伸手指点他,贾蓉这时候盯着她的脚看:“邢表姑没有缠足罢?”
“民间女子缠足的不多,要做活呢,老实说,缠足对于儒家,有相适,也有相悖的地方,文人偏爱那种不得见光的三寸金莲,你也是?”邢岫烟浑不介意,回头道。
“不是,我认为自然更美一些。”贾蓉说道。
两人走了一段,看见林间邢家佃户和另一拨人在起争执,那一波人有十几个,为首的着绸缎,穿着体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类似管事的人物,邢岫烟不快地皱起远山眉,贾蓉道:“那晚我听见大娘说了,你家的地和吴江本地大户的地挨得近,起了不少次争端了罢?”
“这是常有的事,名门望族,宗族庞大,这四家三代以上都出过翰林,几家人加起来还有三十多万亩地,士大夫又不用交税,都不知有多少人把地投在他们名下,只为瞒税漏税这人是吴江江家的娄管事,好几次因水源问题,和我家佃户起口角了。”邢岫烟秀项一扭,低头无奈地道:“那个刘大川,也是吴江江家的人。”
贾蓉淡然笑道:“怎么我到的地方,都有祸事?想来上天借我由头就是来除害的罢?”
邢家的佃户在这边的有两个,另三个在棉田那边施肥,闻言赶过来,皆汗水湿透衣背,“东家姑娘过来了?又是这江家的管事,打定主意想侵占咱家这良田呢。”
另一个佃户道:“这样下去,没法子了,今年交了租金,东家姑娘,麻烦回个话,我们不想再租了,活不下去呀桑树、棉花,为多赚点,棉田套种冬小麦,这几样不耐寒也不耐旱,水总是要浇的,他们家大业大,又在上游,断了水,没个地方说理去”
“就是,冬天为了降寒,必须浇水的,不然小麦都冻死了”
浇水的原理,是因为水白天吸热,晚上放热,冬天不至于冻死农作物,古人经过长期的实践,是明白这些道理的。
尤其江南地方,精耕细作,各种作物种植都有一整套的经验,富商、士大夫、地主都会买一些农家指导书参考,甚至不乏以身试法、实验记录的。
“我知道了,回去说与父母,是要私下处理,还是官府来办,总有个说法,我一个姑娘家,可不知这些事情”此事虽然切身相关邢岫烟自身,但她明白自己无法处理。
五个佃户垂头丧气,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发,各自杵了铁锹锄头的木把手,杵在一边。
邢岫烟想求一下身边这位表侄儿贾蓉,却只见他沉思不语,似乎没有多管闲事的心,她自己欲言又止了,也是,贾蓉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呀,冲龄之年,十有五而志于学,二十弱冠,三十而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邢岫烟如是想,不怒也不怨。
对面那拨人昂然走来了,那天发生过冲突的刘大川赫然在列,刘大川与娄管事耳语一番,娄管事面色一变,立马态度一转:“原来是邢家姑娘和神京顺天府来的秀才老爷?失敬失敬,家中还有事这便告辞。”
邢岫烟疑惑地看着对方略显狼狈地退走,忽又看向了贾蓉,贾蓉报以微笑。
“我们家这二十亩的地,往年便谈过总也谈不拢,我们也奈何不得对方,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邢岫烟问道。
“天子钦赐金令,够不够份量?”贾蓉正色道。
“你如何能见到天子?”邢岫烟一双清澈的美眸中异彩连连。
“天子表彰我代表东府向天家做了交代,特许我可进宫面圣三次,如今这是我在神京城面圣第一回了天子也准许我在江南多多安插几颗钉子。”贾蓉冷笑。
江南地区向来都是纳税大户,一旦有士绅官僚乃至商贾联合起来抗税漏税,那朝廷还能找谁收税?
贾家虽是公府,但国公爷却是没有了,四大家族互相联姻,在祖籍故地金陵无人敢惹,到了苏州府可就未必还能蛮横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连一个小小的打手头领,背后都有士绅势力。
实际上他们也根本不怕勋贵家族的后代,江南的水深着呢,光是吴江江家,三代翰林,出过青太宗、青圣祖、青世宗的讲官老师,论名望、皇帝心里的地位,他们怎么会怕?
如此,这些世家的家奴,也蛮横惯了,仅仅打听到贾蓉是宁国府府公子,但新任苏州知府是天子钦定的探花郎郦如祯,他们却不知道,也不想打听,可见对方并不畏惧。
但是如今,家主下狱,夜间子弟奴仆出门被官方军队围杀如今可谓是人人自危,再怎么不乐意,那也得等到家事解决完了再说。
“邢家不想卖,那是邢家的事儿,你们可得小心一些。”贾蓉双手抱胸。
江府当中,一众人好容易镇定下来,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开“家庭会议”了。
原本凶神恶煞的刘大川此时像个乖孩子一样点头哈腰,下船回到吴江县城江家府邸,小厮报“龙禁尉的千户来了”,窦管事愣了几秒,挥手让他下去,他进府给老爷、太太们回过话,来到外书房,又听见从建康过来的大公子江诗德的声音:“秦时明月第二卷的百步飞剑,跌宕起伏不下荆轲外传,第一部若说是总纲,这第二部却是来了一出换皮,其要旨,揭示了古往今来之人的多重皮相”
另一个是他好友姜弘理:“是啊,确实不错,这本是我从扬州书店买的,手稿却是难得。”
小厮通报,窦管事进去先问候了客套话,回了今日之事,陈诗德诧异道:“贾蓉,是哪个贾蓉?”
“神京宁国府。”
江师德想了想:“先不管。”
窦管事便只好退下,一旁的姜弘理不满道:“你们这家做得太过了,凡事适可而止,你们四家在苏州闹出来的笑话还少吗?明朝就有几位苏州官儿的家,被老百姓放火烧了,众怒不能犯啊”
“别说我了,你还不是一样,你好不容易打通关系进入翰林院,结果一封奏折就罢官在家,我考了两次会试都不中,鲁莽的事还少么?我就想看看那个神京来的武秀才有没有能耐”
两人正说着,窦管事忽然又急急忙忙地冲了回来:“不好啦!大公子,龙禁尉的千户带着官军打进来啦!”
“你打算怎么处置江家?”邢岫烟摇头失笑,漫步在吴江巷子当中。
“自然是先回了苏州府,再行整治。”贾蓉打个响指,立楮便拿着东西跑上来,递上两个包袱,贾蓉便对邢岫烟说:“呶,这几日多蒙照顾,给你买的裙子、胭脂。”
进了邢家院子,邢岫烟边走边打开看,是一条梅花图案的纱裙。这些包括胭脂之类,她几乎不用,但是女孩子家哪有不爱美的,微笑着收了。
不过当她打开第二个包裹的时候,脸却唰地一下红了,赶紧就把包袱收了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那里面装的是一套苏绣的新式女性内衣,邢岫烟心里轻啐一声,却也没扔了,只是看着这套衣裙出神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它换上
她不想让贾蓉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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