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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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奶奶和彦龙在河道里呆的第二天,彦龙哭闹着要回家,抱着奶奶的腿在地上蹭来蹭去,咧着嘴巴大声囔囔,

“奶奶,我要回家去,我想和两个姐姐玩”,眼泪顺着脸颊簇蔟落下来,王家奶奶抱起彦龙放在大腿上,用手掌不断的擦干眼泪,

“明儿个咱们就回,今个你表叔没有在,咱们到半坡里碰上“疯子瘸”放狗咬咱们怎么办?彦龙要听话,不然以后再出来浪奶奶不领你了”,

彦龙哼哼唧唧的摸着眼睛,用垂头擦拭完鼻涕,顺手摸在衣服上,他想起“疯子瘸”的模样还是有点儿胆怯,低头埋在奶奶怀里。他不敢正眼看平躺在炕中间的那个舅奶奶,额头狭长,脸颊两侧的骨头凸露出来,蜡黄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鼻子和嘴巴扭曲到了一边,露出两个大门牙出来,像极了老鼠,说话模糊不清,只有驼背的大舅爷才能明白她说的话。王家奶奶坐了一会儿带着彦龙去村头岁舅爷家,彦龙喜欢呆在岁舅爷家,他们的窑洞亮堂宽敞,还有电视可以看,里面也没有大舅爷家窑洞里一股冲鼻的尿骚味,还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一个小女孩琪琪,她抱着一只刚出生几天的小猫咪,彦龙用手轻轻地按摩摩梭着小猫咪的毛发,小猫咪顺从的低着头,任两个轮换着捋毛发,不一会儿,彦龙和琪琪在院子里相对蹲着逗小猫咪玩。出门不远处里有一条长年流动的河,河水清浅,前面的河面狭窄,有几个人踩着大石头蹚水过河,两侧都是沙石,一群小孩在河岸边上捡石头,比赛打水漂,他们侧着身子拱着腰杆,石子从水面飘荡而过,一圈圈的水波纹从溅起的水花四周散开,映在水面的山峦树影斑驳摇曳。正是暖春时节,村落周边的洋槐花像一团团白色的云朵,错落在山间,清风拂来,一股淡淡的甜香味,远远处就能听见蜜蜂“嗡嗡”的作响声,在山沟里和着鸟叫声响彻一片。

每逢周末天气晴好,猫吖早早吊几桶水倒进洗衣盆里,太阳晒得水温热,再加些锅里烧热的水,燕燕、小燕和彦龙轮流坐在洗衣盆洗澡。燕燕身上的痒痒多,猫吖一碰到脖子、胳肢窝和肚子,燕燕就缩着脖子,夹紧胳肢窝咯咯的大笑起来,小燕和彦龙蹲在洗衣盆边玩水,猫吖忍住笑,在燕燕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哪来的那么多的痒痒在你身上,都夹的紧紧的不让我碰,身上的污垢怎么洗下来呢,你看看胳膊上的这是什么?”

燕燕斜头一看,胳膊上一连串像小虫子一样的污垢卷,黑乎乎的爬在胳膊上,趁着燕燕不注意,猫吖拿起毛巾就在两边的胳肢窝里擦拭,燕燕扭着身子发出一阵阵尖叫,盆里的水花四溅,打落在小燕和彦龙身上。自小燕和燕燕两个上了学,每隔几周猫吖都要给她们理头发,刚洗完的头发擦干水分,取来一片存生的刮胡子刀片,夹在梳子一侧,顺着头发慢慢往下梳,一缕缕碎发掉落下来,猫吖在旁边转来转去的打量,两边不对称再拿剪刀剪齐整,直到她感觉满意为止。小燕总是急不可待,头偏向猫吖一边,喊叫着,

“啊哟,妈妈,你把我头发拔疼了”,小燕捂着头泪水顿时在眼眶里打转,

猫吖拿起毛巾在脸盆里蘸点水,把头发擦湿继续梳理,

“你把头支端正,妈妈一会儿就理完了,每次给你修头发都是叽叽喳喳,你姐姐和彦龙收拾头发怎么就不喊疼,就你喊得厉害,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完了”,猫吖一边梳理衣服头发,小燕一边挤着眼睛“哎呦,哎呦”的声唤。站在一旁的燕燕问道,

“妈妈,我就是掏耳朵的时候耳朵疼,剪头发的时候不疼,以后再不要给我掏耳朵了,好不好?”

“看你不说我都忘了,都几个月没给你们掏耳朵了,估计耳屎把耳朵眼都堵严实了,我说呢,一天喊你们两三遍一个个都不应承,怕是耳朵被堵实了”,猫吖说,燕燕一听又要掏耳朵,脸色大变,嘟囔着嘴巴抠着墙上的土,

“你以后别噘嘴巴了,现在就去照镜子看看你的嘴巴上面是不是可以拴一头牛了?”猫吖笑着说,

燕燕原地不动,继续抠土,指甲缝隙里塞满了土,她最怕掏耳朵,妈妈有时拿一根火柴,有时拿一个小的聂聂卡子,在耳朵里晃来晃去,不疼的时候耳朵痒痒难受,偶尔伸进去一点被戳到,半个头都麻木疼痛。猫吖抱燕燕侧着身子躺在腿上,耳朵眼正对太阳,把掏出来的耳屎放在另一个大腿膝盖附近,不时的吓唬他们,“不要动,耳朵里掏出一大片来,等会儿我放膝盖上你看”,其实,掏出来的一丁点的黄黄的耳屎。猫吖叮嘱他们耳屎是不能吃的,吃了就会变成哑巴,燕燕三个喜欢追问为什么,猫吖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有时说耳屎有剧毒,有时说耳屎里面包着专吃舌头的小虫子……问的不耐烦了,她便语气坚硬的回答,

“反正一辈辈传下来都是这么说的,你们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谁要是吃了变成哑巴,我就不要哑巴孩子了,谁要我送人去”,

燕燕不时的玩弄着膝盖上的耳屎,总是设想自己能找出里面的那个小虫子,看看咬舌头的东西长什么样,一旦妈妈宣布好了,她如负释重的跳起来,刚才的各种遐想瞬间抛却脑后。

猫吖正在给彦龙掏耳朵,一阵狗叫声传来,王家奶奶和效林、熊家老爹一起进了洞门,猫吖赶忙收拾院子里零碎东西,说了几句话,王家奶奶就催着猫吖说,

“大晌午的,你爸早上吃的早,你赶紧抱点麦草烧锅烙饼,你爸最喜欢吃烫面饼子,多倒点油,切点辣子拌咸韭菜”,

燕燕三个一听见妈妈要烙烫面饼,心里乐开了花,他们都爱吃这个,平常猫吖不给他们烙,说死面饼费面费油还费柴火,只有熊家老爹来了,猫吖才舍得做。面要用烧开的开水烫着和成,和好的烫面趁热擀成面皮,倒油抹匀称,放点切好的碎葱花,撒上少许盐,手按两头卷起切成大小均匀的面团,面团翻正按压,用短的擀面杖擀的又圆又薄,锅里倒油烧热,待上面的浮末消散,把面饼放进锅里摊开,两边都沾上油,一边烧火一边用手来回翻转,燕燕不停地往锅底塞麦草,猫吖提起面饼迅速翻转,跌落到锅底“啪啪”作响,这样洛的烫面饼的层次感十足,撕一大块夹点咸韭菜吃最过瘾。猫吖再三叮嘱燕燕三个,家里来客人要先等客人吃完,小孩子才能吃,这是最基本的教养。她又看着燕燕问,

“你们还记得今年过年,你小姨来家里,人刚一出门,燕燕就爬上方桌拆开来一盒桃酥分给你们吃,妈妈怎么收拾她的?”

小燕抢着说,“妈妈打她的手了,说是小孩子不能随便打开东西,要经过大人同意才能拆开来吃”,

“对呀,妈妈差点拿刀剁了她的手,小孩子要从小有教养,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不能大人还没吃饭你们就爬上桌先吃”,猫吖取出一张饼子摊开放在盘子里,叫燕燕端过去。

效林从白银回家来相亲,对象是存生远在寨河乡小姨家的孙女,年方十八,脸蛋黑红,额头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青春痘,用效林的话说,“土是土点儿,人也不胖,大模样儿能看过眼”,

熊家老爹瞪了效林一眼,说,

“你在外面混多少年终究是土里刨大的,还争竞人家土气,我看人家姑娘不一定能看上你,穿的像个社会上的混混一样,头上摸的那啥玩意儿?油乎乎的像是牛舔过,还西装革履黑皮鞋,装狼怎么看都像野狐狸”,

效林靠在写字台边,转身对着镜子捋了几下头发,拉了拉藏蓝色的西服外套,扭了两下屁股把裤子提高了一点儿,故意跺了跺脚,黑色的皮鞋油光锃亮,他说,

“唉!现在人情况都好了,难道我天天穿粗布补丁衣服才证明我没有忘本?那是两码事,根本八杆子打不着,穿点体面的衣服那也不是啥犯法的事。不过话说回来,有钱还是好,想买啥能耐啥,我们在白银,有时候晚上拾掇点拉货人落下的铁货,卸完煤换好衣服还出来捋个羊肉串吃,有个老汉子专门烤来卖,一串一毛钱,味道还好”,效林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脚上下摆动着,意犹未尽地说着,

“你再不扯远了,赶紧说能看上人家,就让你姐夫再托人捎话,两家大人见面商量彩礼和其他事,你东拉西扯的吹啥呢”,猫吖说,

“这样辈份怎么叫?以前把我姐夫叫表叔,我们成了把我姐夫叫啥呢?”效林说,

“唉!只要你们两个日子过的好,她爱叫啥叫啥,不称呼都可以,你说的都是闲事情”,存生挠挠头说着,

熊家老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手不停地捋着胡子,拉着一边的胡须慢腾腾的说,

“这都无嫌,几年见不到一面的远亲戚,那就最近,存生闲了专门跑一趟寨河,打探对方彩礼需要多少,还有啥条件,按咱们塬上的行情,差不多就定下来了,结了婚她想跟效林去白银打工也能行,留在家里业可以,随她自己,我们老两口还能干几年,地里的活能应付过来”,

存生点头应承,说,“那我这几天抽时间过去一趟,再有啥事咱们一起商量”。

猫吖详细询问着效林在白银的情况,效林一阵吹嘘,猫吖心里也有了出去打工的冲动。晚上睡觉前,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存生,存生先是惊的坐起来,瞪着眼睛看着猫吖,

“你说真的还是随口说说?你要是去白银了,家里怎么办?我一个人又要上工,地里还有那么多活,三个娃娃你不管了?”

猫吖早就预料到存生会有一连串的发问,她说,

“就那么几亩地有多少活干不过来?一个人耕种不了了,不会和老大家一起合种,三个娃娃不是有妈呢吗?我在家里基本都是妈妈经管。眼见三个都上学了,负担越来越子重了,光靠你在预制厂苦的那点钱怎么应付得来?一直拆了西墙补东墙,我出去打工用还可以增加点收入,我问效林了,卸煤也不是很重的活,偶尔还可以收拾点烂铁杂货卖点钱,怎么都比坐家里强”,

存生寻思了好久没有说话,他打心底里不希望猫吖跑去那么远打工,又觉得猫吖说的也有道理,看看效林现在,估计也打工攒了不少,不然他怎么娶了媳妇想带着一起去打工。存生左思右想,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凭空冒出许多想象来,猫吖见存生不发话,八成是有点希望,说,

“再不胡思乱想了,我明儿个再去熊渠一趟,问问大哥,龙龙在白银的情况,效林媳妇定下来就回白银,让他问我三爸把我也安插去卸煤,那边问好了我就去”,

存生一言不发,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灯泡。晚上睡觉,两个人心里自己盘算着,猫吖有点兴奋和激动,自己还没有出过那么远的地方,她想象着卸煤的各种情景,想着挣了钱把钱存放在哪里?攒多了一起邮寄回来,给三个娃买点衣服零碎。存生已经习惯了猫吖在家里的日子,虽然清贫点,但比起前些年好多了,突然猫吖要外出打工,他觉得自己担子重了,他长嘘短叹,心里泛起无限愁绪。

效林了了彩礼订了婚,结婚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八。效林回白银没几天,猫吖就收到了从白银发来的电报,她一边收拾行李衣服,一边不停地给燕燕三个安顿,

“妈妈出去打工挣钱,你们三个在家要听奶奶的话,不要动不动就闹不和,像老回回见了猪一样,一个见不得一个,燕燕大一点,小燕和彦龙又不会的题要耐心给讲解,不要打骂两个小的……”,猫吖说着声音有点哽咽,支开三个出去外面玩了,燕燕三个听见妈妈要挣钱给他们三个买好吃的,心里乐开了花,蹦蹦跳跳的去外面逢人就说,

“我妈妈要去白银给我们挣钱买好吃的”,口气里尽是得意和自豪,在他们看来,妈妈出去挣钱如同去熊家渠一样,去转一圈就回来了。渐渐的,过了几个星期,他们不见妈妈回来,心里开始想念妈妈,有时候放学回来,燕燕迈进大门槛就大声喊,

“妈妈,妈妈”,边跑向厨房,她想象着妈妈肯定像以前一样,他们放学的时间就在厨房做饭,王家奶奶听见燕燕的叫声,急忙从厨房走出来,撩起灰黑色的围裙擦手,

“你妈回来了?”王家奶奶吃惊的问燕燕,燕燕看见王家奶奶出来这样问,立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王家奶奶见院子里没人,嘴巴里絮叨着回了厨房,

“这个女子发啥疯呢,把我惊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妈工打不下去了回家来了呢!……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出去打得什么工,外面乱昏昏的,能挣多少的钱?把人不对还逛哒的不成样子了呢……存生也是,自己没有个正主意,媳妇说啥就是个啥,我看有他娃后悔的一天……”。

照例每逢周末,王家奶奶担起了给燕燕三个洗衣服的担子,她拿着搓板在洗衣盆里洗第一遍,燕燕帮着奶奶淘洗衣服,小燕和彦龙蹲在洗衣盆两侧搓洗袖口,彦龙趁王家奶奶不注意,趁机捏一把洗衣服在衣服上,赶紧压进水里揉搓,等到满手都是洗衣粉泡沫,然后放在嘴边吹泡泡,洗衣粉泡沫在太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小燕和彦龙在院子里追赶着泡泡,王家奶奶发现了大声吆喝,

“小燕,你来给燕燕帮忙拧衣服,你爸爸的衣服大一个人拧不干水,两个一起拧干晾到绷绳上,让彦龙一个人玩去。你看你淘气嘛!拿洗衣粉耍呢?一袋子洗衣粉几块钱都让你吹了泡泡了”,

燕燕吃力地从水中捞起一大件衣服,喊着小燕赶紧来拧衣服,两个人每人一头朝反方向拧紧衣服,水哗啦啦淌在盆子里,燕燕学着猫吖的样子,把衣服在空中前后甩几下,晾到绷绳上后,用手拍打着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彦龙滚动着铁环在院里来回转圈圈,铁环上存生焊着六个小铁圈,随着铁环的滚动,铁圈不停地晃荡,一阵阵响亮的碰撞声在院子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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