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茧而出(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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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没去参加排练,也没有走出阁楼一步。第三天就是《安琪拉之歌》新的一幕开演之日。雷德威尔也没说什么,就直接让我上台。不过从他的眼神里,很明显他已经看出了我的伤疤。

新一幕的剧情里,米娅经过反复考虑决定离开Aquaria,回到现实中去。可就在这时,Galirad人又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Aquaria牺牲惨重,米娅不忍丢下这里的人们独自离开,便决定再留下一段时间和Aquaria人并肩作战!就在她决定留下的当晚,智者Tilorn找到她,让她看了一面镜子。在那面镜子里米娅看到了Naija公主,她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寝宫的床上,国王和王后守在她的床边低声而泣。

“看到了吗,”智者说,“如果你再不回去,她就会沉入永眠,不再醒来。”

我看着镜子里的Naija公主,那是我的真身,我只是她的影子。

“只有明白自己能够放弃什么,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

“只要活得有意义,短暂也可以化为永恒!”

这两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反复回响着,同时脑海当中快速闪现着一些人的影子:神情憔悴的母亲,接着是大火吞噬她时的情景;和我亲切谈心的莉莉,接着是她咬牙切齿骂我时的样子;和大家有说有笑的本杰明·格兰特,接着是他蜷缩在路边被雪盖住的样子……这些人的样子轮番闪现着,在我脑海中迅速变换。他们曾经都是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风中的落叶一样在我的生命中逝去。穿过生命的河流就必须要失去一些东西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带着那些珍贵的东西一直走到生命的终点?命运为何要迫使我们不停地做出选择?

我看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真身挣扎在生死边缘。我的一个选择就必定会使她与世长辞。

我闭上了眼睛。

“我要留下来。”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感觉到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好,”智者说,“你不要后悔。”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真身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已经停止了呼吸。守在旁边的国王和王后悲痛地呼唤着她,伏在她的床上失声痛哭。

“再也回不去了。”我在心里对自己的说。但我不能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自此为止,我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Aquaria人,而且有了自己真正的名字——米萨拉(MITHALA),这代表着我已经有资格为了Aquaria而战,因为我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

演完戏走下舞台的时候,我看到雷德威尔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目光既有认可,又带着说不出的担忧。我轻轻地向他点了点头。其实剧本里并没有安排我该怎么演,而是完全让我自己在现场做出选择。我根据故事的发展脉络,知道主人公今后的命运必将会是与Aquaria联系在一起的。但是说实话,刚才我在舞台上临场发挥的时候,仿佛真的能感觉得到命运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生存与灭亡就在眼前,我要做的就是做出选择。

同事们大概不知道我的心理压力,还一个劲儿地说我演得好。其实我心里反而隐隐觉得不舒服,因为今天莉莉在舞台上躺了一会儿就下去了,根本没有台词。既然Naija公主死了,以后也就肯定没有她的戏份了。

回到化妆室里,我自己默默地卸着妆,一边还担心刚才台下的观众会不会看到我的伤疤。

一个人呆了一会儿,突然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一阵骚动,好像有人大喊,还有很多人奔跑的声音。我有些不安地打开门向外张望,只见走廊上的人们都表情慌张地往后台的方向跑。

“哦天哪,上帝啊……”

我想叫住一个同事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只是带着哭腔在我面前喊了几声,就接着跑开了。我心怀不安地跟上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跑到后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里面甚至传来了女同事的尖叫和哭声。我拨开人群挤进去,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彻底僵住了。

莉莉·艾施仰面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身上好几个地方流着血。

有个胆子大的男同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想试试她的脉搏,可是看她那双目圆睁的样子,一个活人绝不可能这么长时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我壮着胆子仔细看了看,发现她的脸颊和耳朵上都有创伤,而最狰狞的伤口在她的脖子上,伤口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旁边的皮肉都向外翻着,暗红的血在地板上蔓延了一大片。一阵说不上来的恐惧瞬时摄住了我的心,我忍不住喊出了声音,然后一个趔趄转身就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回阁楼里,我关上门就转身倚在门上大口喘气。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莉莉·艾施怎么会突然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得这么可怕!究竟是谁杀死了她?上帝啊!她就像是被人用……想到这里我突然又僵住了。她死的样子,那伤口……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住了,那伤口看上去像是锐器所致,而且,像极了那晚安娜贝丝对付我的手段!我的身上顿时涌上了一阵寒意,霎时间通体冰冷。我浑身哆嗦着,将能搬得动的家具都拖过来挡住房门,然后一个人躲在屋里,战战兢兢地等着天亮。

当天夜里莉莉·艾施的遗体就被抬走了,但剧院里依然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沉气氛。我甚至发现人们看我的目光有些怪怪的,好像以为我会为“对手”的消失而暗自庆幸窃喜,甚至怀疑就是我干的。我逃避着人们的目光,一边低着头来到了排练室,却发现里面有些人的目光同样“不怀好意”。

“你迟到了。”雷德威尔对我说,语气中仿佛已经没有了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切。

我没说什么,而是向他投了一个歉意的目光,然后老实地走到一边准备去了。在这期间,一个充满仇恨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我认出是个追捧莉莉·艾施的女同事,莉莉一夜成名后她就一直与她形影不离。

排练在一种沉默且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是短暂的中场休息。我一个人坐在地张揉捏着自己的脚踝,几乎没察觉到一个人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还真能装啊!”我闻声抬头的时候,起初那个一直盯着我的女同事就站在那里盯着我,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旁边有人小声劝她,私底下拽着她的胳膊,可她毫不理会,照样凶巴巴地瞪着我,“你就这样对付自己的好朋友吗?嗯?亏她以前还对你那么好!”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胆怯地抬起头,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

“我在说你!”那人瞪着眼睛就冲我吼,“别以为你干的好事别人都不知道?”

“我……”我刚想辩解,这时雷德威尔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表情严肃地问。他一来,很多人也跟着围了上来,排练室的里的人一时间都围到了我的跟前。

“不,不是我……”周围的人一多我反而紧张了起来,说话反而没了底气。

这次没有人说什么,但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仇视着我。

我一时慌了神,紧张得不知所措。

“真的不是我!”说着一下子站起来,“别都这么看着我,我向上帝发誓!”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雷德威尔,用眼神跟他说:“你知道的!有人要害我!而且要针对所有参加演出的人!”

雷德威尔已经读懂了我的目光,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想向前示意那个引发这场“战争”的人离开。可是还没等他说话,那个人就又开口了。

“那好,你说是谁干的?”她盯着我,好像在等着看我回答不上来时的尴尬表情。

“是……”我正在想着要不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一想到她我就不寒而栗。

“是谁?”面前的人逼问着,一直在等着看我下不了台。

“是安娜贝丝!”我再也忍不住了,随即脱口而出,“是安娜贝丝干的!”

我面前的那个人一听这顿时睁大了眼睛。周围的人全都发出了一声唏嘘,甚至就连雷德威尔的脸色都变了。

“哦,上帝啊!”我面前的那个人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想撒谎,起码也得编个靠谱点的!”

“我没说谎!”我马上为自己狡辩,“我说的都是真的!安娜贝丝说她不会饶了我们!那天晚上她差点也杀了我!真的!不信你们看看我脸上的伤疤,还有耳朵!”

我这么一说,人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是啊,是啊!”我在心里说,“你们都看到了吧!”可是很快我又发现周围人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于是不由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却发现没有任何异常,而且也不疼。就在这时我的心里又是一凉,因为我发现自己刚才说的那两个部位,莉莉·艾施尸体上同样的位置也有创伤!

“我原以为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就在我愣神的功夫,雷德威尔突然开口了。我向他看去,看到的却是失望的目光。

我顿时就懵了。怎么连雷德威尔也不相信我?

而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更是让我无比震惊:“安娜贝丝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娜贝丝……不,不可能!

我想在等着雷德威尔说点什么,可他只是失望地看了看我,然后转身就想走。

“等等!”我拨开围在四周的人,快步跑上去挡在他的面前,“您不能这样对我!明明这一切都是她干的,是她一直在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她一直就想报复我们!”

雷德威尔停下来冷漠地看着我,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一点同情。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报复别人呢?”短短的一句话,说得冷漠至极。

我的心顿时冷到了冰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中几乎带着哭腔:“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可是您不能不帮我!自从我踏进克罗斯温的那天起,安娜贝丝就一直看我不顺眼,看所有人都不顺眼!她一直都在找机会对付我们,对付胆敢和她抢戏的任何人!”

“克洛伊,”雷德威尔也看着我,目光严肃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可你应该连安娜贝丝的面都见到过。因为你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可能……”我一边摇着头一边后退,“不可能!”

雷德威尔依然看着我,眼神中的冷漠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失望和无奈。

“不可能,雷德威尔先生!我确实见过安娜贝丝!她整天在那儿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我……”我尽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可是惊讶与不安已经将我团团包围,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你不记得了吗?我可以证明,我可以证明的!你想想,你第一次让没有任何舞台功底的我出演《亨利·克劳斯特》的时候,安娜贝丝为此跟你吵了一架!还有……还有一次,我在排练的时候她突然就推门进来,害得我差点跌倒!当时你还跟他说了一句:‘你来晚了,安娜贝丝。’是吧?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我看着雷德威尔,等着他想起来。

可他脸上并没有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而是依然用那种希望我清醒的目光看着我。

“那是莉莉·艾施。”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的那不是安娜贝丝,”雷德威尔认真地看着我,“是莉莉·艾施。你不可能见过安娜贝丝。”顿了一顿,他又说:“克洛伊,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你可以休息两天,去看看医生,到外面走走,但请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好吗?”

我顿时就傻了,不由地后退两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周围的人。他们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就好像我说了一个多么荒唐的弥天大谎,每一个人都可以当场揭穿我。

我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可是恐惧与无助却弄得我连哭都忘了。我拨开人群,逃也似地跑出了排练室,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化妆室,在里面快速将门反锁,然后转身就跑到了镜子前。

化妆台的镜子被损坏了之后还没修好,我凑近了,在镜子的碎片里仔细看着自己的脸。可是瞅了很长时间,却没有找到那晚被安娜贝丝用烛针划出的伤疤。耳朵上也没有任何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一直见到的安娜贝丝只是个鬼魂?是一个鬼魂一直在和我作对?这种事情让我怎么能够接受!那晚的可怕经历那么真实,我差点被一个恶毒的女人给杀了!难道那只是我的一场噩梦吗?如果噩梦也能真实到那种惊心动魄的程度,我岂不早晚会疯掉!

等等,如果安娜贝丝在我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了,如果我真的从未见过她,那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怎么会想象出她的样子?如果那只是我的幻觉得话,又怎会如此真实?不,一定是雷德威尔在骗我!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对我说谎!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一定是这样的!我气得几乎想要抓狂,可是随之而来的恐惧却又迫使我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自己见到的真是安娜贝丝的鬼魂,如果她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的话,我恐怕是逃不掉了。

There’s a special providence in the fall of a sparrow.

(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哈姆雷特》)

我想到了墙上刻着的那句话。看来我命中注定要被卷入这场恐怖而诡异的死亡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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