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雾森林(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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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归震惊,剧院的演出还是要继续的。《安琪拉之歌》的第三幕即将拉开,演员们必须从意外的悲伤之中振作起来,全身心投入到新一季的排演当中。雷德威尔私下里透露说第三幕我的戏份会多一点。我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让我加紧练习,不得马虎。莉莉·艾施拍练得也很认真,尽管她的心上人离奇死亡,好在她还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自从噩耗传来,成功的喜悦便在她的脸上消失了。她开始收敛自己,沉默苦练。悲伤有时会给人带来动力,尽管那种动力有可能是带着毁灭性的。

作为女主角的她总会受到雷德威尔的特殊照顾,整天在她身边指导,陪她排练、矫正动作。而我这个配角也不时会受到特殊“关照”,那就是被派去搬道具。

和我一样被派去干活的还有一个女同事和两个男同事,我们四个人一路发着牢骚去搬道具、服装还有头饰。一个男同事把王冠扣在自己的头上,还恶作剧地模仿别人的台词,逗得另外两个人险些笑翻在地。我则对他们的低级趣味不屑一顾,就催着他们快一点。

“怎么,急着回去排练吗?”那个头戴王冠的同事不紧不慢地说,“得了,你没看出来吗?为什么派咱们来搬道具?就算咱天天在他眼前刻苦排练,他也不会拿咱们当回事的!”

两个男同事合力抬着道具,我和另一个女同事一人抱着一推花花绿绿的戏服和头饰一块儿往排练室走,走过一个过道的时候,我看到过道边上有一扇门锁着。我从没进过这扇门里,就随口问了一句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一个男同事一边抬着道具一转回过头来对我说,“没看见它锁着吗,这就是那位已经过世的仁兄的私人化妆室。”

后面的女同事抬腿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对死者尊重些。

我听了心里一惊,原来这就是本杰明·格兰特的私人房间!

“可他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我不解地说。

“那是因为他平易近人,愿意跟咱们打成一片,”那个女同事说,“其实人家一直有自己的地方。”

我没再说什么。过到并不宽,我们的手里都有东西,必须竖着排开一队才能通过。

当天晚上,我坐在阁楼里对着炉火发愣,手里拿着一根铁丝,那是今天白天从一个道具上弄下来的。

我是当晚最后一个离开排练室的,不过为了确保所有人都已离开,还需再等一阵子。

到了深夜,周围似乎又传来了那种细微的怪声。我对这声音几乎已经司空见惯,非但不害怕,反而觉得它们像老朋友一样变得亲切起来,便颇有默契地抬头看了看,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有人说半夜里墙壁和天花板传来的细微声音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但我愿意相信鬼神。

午夜,远方传来12下钟声的时候,炉火只剩下红色的炭块。我站起身,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眼中映出余烬的光亮。

深夜的剧院里漆黑寂静。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把蜡烛的灯芯剪得很短,豆粒儿大小的火苗只能照出几英尺的距离。

本杰明·格兰特的私人化妆室在一楼,排练厅与道具室之间一条狭长的过道旁。我下楼梯的时候很是小心,并且尽量不去看自己被烛光投在墙上的影子。万一我猛不丁发现这里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难保不会当即从楼梯上滚下去。或许那是某些人愿意看到的。

一楼的走廊像是一条狭长的隧道。当你的想象力足够丰富的时候,这一过程会让你觉得恐怖而漫长。所幸的是,那扇门在我的意志力还未耗尽之前准确地出现在了应有的位置上。

那是一扇漆色有些陈旧的木门,在昏暗烛光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枯黄。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象这就是蓝胡子的密室(蓝胡子,英文Bluebeard,也作青须公,是法国民间传说中连续杀害自己六任妻子的人。所有尸体被他藏在走廊尽头一扇神秘的门里,后来被一个耐不住好奇心的小女孩打开这扇门,恐怖的事临到了她的头上),也不去管那椭圆形的门把手多像鬼故事里的恐怖插画,伸出一只手就试着去转动。正如所料,这扇门是锁着的。我蹲下身子,一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丝插进钥匙口里。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人可以用铁丝开锁,却没想到那是专业人士用特殊工具才能办到的。当我鼓捣得满头大汗,铁丝都被弄弯的时候,才愿意相信这种技术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的。我站起来喘了几口气,一边又不甘心地,使劲转了转那个门把手,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

“得想办法弄到钥匙才行。”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抬手擦了擦汗,有些丧气地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我整个人当时就楞在原地,心想不会吧,上帝不会这么帮我吧!这么想着,我还是举着蜡烛慢慢地转过了头,小心得就好像生怕后面会有鬼一样。

当我看到烛光下那条漆黑狭窄的门缝时,手里的蜡烛险些掉在地上。灯光太暗,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便转过身去用手轻轻推了那门一下。随着一声更诡异绵长的吱呀声,这回险些掉在地上的是我的下巴。有人说当好运来临的时候,庆幸的同时也要当心厄运会紧随其后。可惜很多被好运光顾的人高兴的时候却往往想不到这点。

房间里一片漆黑,如果不事先就知道它的位置,我准会以为自己走进了地下室。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张化妆台,上面的镜子已经被砸成了蜘蛛网的样子。旁边还有衣架和小型的储物柜,大概已经被当作书桌了,上面还有散落的剧本纸张,有些已经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同样凌乱的还有戏服和道具,整间屋子杂乱不堪,显然它的主人最后一次离开之前在里面失控发泄了一通。

我踩着一地的纸屑杂物慢慢走进屋子,忽觉脚下嘎嘣一声,低头一看,竟是一支已经断成两截的铅笔。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几张打印的台词,很多地方作了修改和注释,被划得一塌糊涂。我看到其中一张纸上的字全是手写的,便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首抄写的诗歌:

啊,船长!我的船长!可怕的航程已完成;

这船历尽风险,企求的目标已达成。

港口在望,钟声响,人们在欢欣。

千万双眼睛注视着船----平稳,勇敢,坚定。

但是痛心啊!痛心!痛心!

瞧一滴滴鲜红的血!

甲板上躺着我的船长,

他到下去,冰冷,永别。

啊,船长!我的船长!起来吧,倾听钟声;

起来吧,号角为您长鸣,旌旗为您高悬;

迎着您,多少花束花圈----候着您,千万人蜂拥岸边;

他们向您高呼,拥来挤去,仰起殷切的脸;

啊,船长!亲爱的父亲!

我的手臂托着您的头!

莫非是一场梦:在甲板上

您倒下去,冰冷,永别。

我的船长不作声,嘴唇惨白,毫不动弹;

我的父亲没感到我的手臂,没有脉搏,没有遗言;

船舶抛锚停下,平安抵达;航程终了;

历经艰险返航,夺得胜利目标。

啊,岸上钟声齐鸣,啊,人们一片欢腾!

但是,我在甲板上,在船长身旁,

心悲切,步履沉重。

(注:美国诗人瓦尔特•惠特曼(1819—1892)的《船长!我的船长!》,写给被暗杀的林肯总统,表达对其痛悼与怀念之情。)

这显然是他平日用来练嗓音的,怪不得他在台上的声音那么铿锵有力,那么有感染力。

不过我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些。走进屋后,我便快速将蜡烛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始动手翻他的东西。他的化妆台上杂乱无章,剃须刀、梳子、粉扑、卸妆水、发胶、小药瓶、水杯……甚至还有创可贴和膏药。看来他平日把自己打理得真够次序的,谁想到自己会死在贫民区肮脏的路面上。

我很高兴找到了他的笔记本,当下随手翻了两页,写的都是一些工作日程和剧本材料,有的页面里还夹了剪报和纸条,内容丰富而杂乱。我没时间在这里细看,便随手将它揣进了外衣口袋里,然后继续又去翻储物柜。里面有几件衣服,一些日用品和更多成打的装订剧本。

翻动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两只手一直在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非法入侵,只知道要是被给雷德威尔或者剧院老板其中任何一个人逮着,就不用劳烦警察动手了。

储物柜里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站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又转身朝四周看了看,能找的似乎都找过了,便拿起桌子上的蜡烛准备离开。我逗留的时间可能有点长了,苍白的蜡油已经滴到了桌面上。我拿蜡烛的时候动作有些快,火苗闪动了一下,几乎被我的动作带灭。就在烛光变暗的这一瞬间,我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黑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猛地被吓了一跳,我整个人抖了一下,手里的蜡烛差点跌出去。不过当我定下神来仔细去看那黑影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是挂在衣架上的一件黑色外衣。长舒了一口气,我不由地嘲笑自己的胆小,随即端稳了蜡烛准备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不由地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外套。那是一件黑色的短摆风衣,在昏暗的烛光下就像一只隐藏在角落里的影子。不知受了什么念头的驱使,我壮着胆子走了过去,一只手拿着蜡烛,另一只手伸进风衣口袋里摸索。风衣是呢子做的,质地很好。我从一只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又把它们放了回去,另一只口袋里摸出来的是半包烟,烟盒已经瘪了。我失望地摇了摇头,刚想放回去,突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我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差点把蜡烛扔掉。我神经质地回头朝门的方向看了看,以为有人来了。可是门口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只是门自己闭合了一点,却没有完全关上。此地不宜久留,我赶紧转身朝门口走去。门一拉开,我吓得险些喊出声。门外定定地站着一个人,我开门出去差点脸对脸撞上她,赶忙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安娜贝丝的那张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诡异阴森,加之她那冷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具冷森森的蜡像。

我睁大眼睛站在原地,费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大半夜来乱翻别人的东西?”安娜贝丝的语气冷冰冰的,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看见有扇门敞着,就进来看看。”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如果被人看见,就用这套早就想好的说辞。不过看着安娜贝丝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反而觉得没必要怕她。于是我随口就说:“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小偷,只是想进来找线索。”

“这么说站在我面前的可是位侦探喽!”安娜贝丝阴阳怪气地说,语气中不乏嘲笑。

我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又有些心虚,担心她会上来硬翻我的衣服口袋,里面还有本笔记。

“而且我好像记得,这扇门该是一直锁着的。”安娜贝丝显得更得意了,挑衅地看着我。

“那你大半夜又怎么会在这里?”我反问她,想给自己一点底气。

“外面雪太大了,我留宿一晚,半夜里听到动静,发现有人偷东西。”安娜贝丝不紧不慢地说,“你猜他们会相信谁?”

我听了又害怕又有些生气,却又不甘心输给她,就硬着头皮说:“你想告我就尽管去告吧,我没做亏心事,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安娜贝丝冷笑了一声,直直地盯着我,做了个“那咱们走着瞧”的眼色,随即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我想长舒一口气,又怕安娜贝丝没走远被她听到,只好按着胸口帮自己捋了捋。

妈的,这个安娜贝丝怎么跟幽灵似的,突然就冒出来了,连个声音也没有!她大半夜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心思想那么多了,现在我只顾得上担心自己。我该怎么办?把笔记本放回去吗?被人发现在我这里就坏了!可是里面很可能有很有价值的线索,就这么放弃吗?在这里看?万一在被人发现,万一安娜贝丝真的叫人来,岂不是当场抓个现行!我左右为难了一阵,但很快打定了主意——现在就拿回去,看完,然后就地烧掉!

这样想着我不由地隔着衣服摸了摸口袋里的本子,举着蜡烛探头朝门外看了看。

过道里一片漆黑,见不到人,也没有任何动静。我闪身走出门外,回手将门关好,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一路上心惊胆战,却再没遇到什么人。

回到阁楼里,我反身插上门闩,轻轻地走到壁炉旁坐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本笔记。

那是一本比较厚实的硬皮本,看上去有些旧了,或许是因为之前被主人经常翻动。我看了看本子的厚度和字迹的密度,心想这一晚甭睡觉了,明早上班前能看完就不错。

我坐在炉火前逐页翻看,一开始看得还挺仔细,可总是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看到后面基本上就是在走马观花。看到一多半的时候,炉膛里的火苗越来越小,我逐渐觉得寒冷袭来,不由裹紧了毯子,朝炉火又挪近了一点。直看到最后又困又累,后面剩下的没几页了,看来也不会再有什么线索。我失望地想合上本子将它就地扔进火里,然后借着这点热量趁天还没亮小憩一会儿。这么想着,我把最后几页带字的纸象征性地快速翻了翻,正想往火里扔,突然一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困又乏,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当我举到眼前仔细看的时候,顿时惊讶得睡意全无。只见那页纸的第一行写着:

《安琪拉之歌》

出演角色:安琪拉王子

暂定出 台时间:第三幕

人物简介:安琪拉王子,神秘国度的年轻领导者,智慧、英勇,极富使命感。带领王国的人民同邪恶势力做出英勇反抗,成为一代的传奇人物和民族英雄。与Naija公主相爱且并肩作战。

角色台词:待定。

准备工作:续发、健身,练习剑术。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却看得我心惊肉跳,眼睛几乎都直了。

本杰明·格兰特的笔记里怎么会有《安琪拉之歌》的记录?他不是没被选定出演吗?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演员名单公布之前,几乎每个人都拿到了故事梗概。难道本杰明·格兰特那个时候就已经看中了“安琪拉王子”这个人物,渴望出演或胸有成竹确定自己有把握获得这个角色,便开始在本子上记录有关于这个角色的资料。可是,他怎么就有把握自己一定会出演这个角色呢?是出于自信,还是得到了某种认可?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雷德威尔原本打算让他出演这一角色,后来由于某种原因,比如某人的施压,又临时换了人。而本杰明·格兰特以为此事已定,就开始着手整理关于人物角色的资料。

后面的这个可能性让我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如果真的是有人要顶替本杰明·格兰特的位置,那他的突然死亡就显得更可怕了。难道真的是有人要除掉他并取而代之?

安琪拉王子,多么重要的一个角色啊,很难说不会有人为其争得头破血流。

“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突然想起了雷德威尔说这句话时的无奈表情。

难道《安琪拉之歌》参演名单的背后真的有幕后黑手?

这一问题害得我一宿未睡,坐在壁炉前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本来我不该熬夜的,因为《安琪拉之歌》的第三幕很快就要上演了。可是第二天排练的时候,我还总想着本杰明·格兰特的那本笔记。我最终也没下定决心将它烧掉,而是在天亮之前小心地把它藏在了壁炉的石砖缝里。直到被雷德威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我才收回心思专心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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