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甘泉（1 / 1）

甘泉所在的山坳，大致呈椭圆形，南北里许宽，两端直抵两山山脚；东西约二里长，向东直抵白河，西面毗邻莽苍密林。

坳里的泉眼地势最低，周边布满如毯子般郁郁葱葱的鲜草，没有一棵大树。西面十余丈开外有一处卤水滩，却是寸草不生。

这里的视野开阔极了。倘若从外向里望，从岩缝里涌出的泉水，清澈透亮，倒映出天光山影草色，令人分不清孰真孰幻。只有那处如牛皮鲜般的卤水滩，破了甘泉的如梦幻境。

王长老“刻印”的书玉，对甘泉着墨不少。说坳里的土层太浅，容不下大树扎根。又说由于卤水滩的存在，“甘泉”才成为名副其实的甘泉——没有卤水滩吸引众多野物光临，甘泉或许会失去如今的热闹——死气沉沉的美景。

林骏四人靠近山坳西面时停了下来，往身上撒了幽茅灰后，王陵领着师存武在野径一侧布置断龙夹，林骏和师玫在另一侧设下缠神锁。

他们早就知道，晨饮后，绝大部分野物会选择从这里进入密林，在此守株待兔，每每收获颇丰。

无论是布下断龙夹、设置缠神锁，还是伪装埋伏，都需要细心加耐心。不细心，哪怕仅残留点滴汗液，也可能引起野物的警觉；没耐心，不能凝神静气等待猎物出现，就算魔神眷顾，也捞不着猎物的半根毛。更何况，他们有可能面对的是化妖。

师玫不厌其烦地示范，毫不在意林骏的初哥表现。那边，王陵对小动作不断的师存武也是谆谆教导，耐心极了。

“所谓锻体练技，可不是吸点高级煞气，泡泡拆兵聚意阵那么简单！”

彼此熟稔了，稳重的王陵，终于暴露好为人师的毛病，稍微得空，甭管粉刺小子愿不愿意，他总会不自觉地讲讲大法要。

相比师玫，师存武肯定更喜欢跟着王陵，因为哨探林骏，没空理他。

王陵刚起了个头，立马抬头看天，又一屁股坐在林骏他们藏身的草丛边，悄声说道，语气幽幽。

林骏也望了望已现晨光的天，支棱起耳朵听下文，却发觉身边的师存武正艰难蠕动被白鳞甲捂得严严实实的小身板，似乎想躺得更舒服些。

“粉刺小子莫动弹！若是惊走了猎物，当心三妹揭你的皮。”

师存武终于安静了，四下里没有一丝声息，唯有王陵喁喁低语。

“锻体也好，练技也罢，皆是武道修行组成部分。抛开煞气丹药等不谈，努力修炼几年，坚持不下去放弃了，那叫耍乐子；能自律自省，勤练不辍，就像洞主护法那样，比大多数武者都强，成就煞气锻腑不在话下。天赋好，再加上运气好，来个煞气锻魂，成就蜕凡圆满境，也不是不可能。”

他吞了口吐沫，再次抬头看天，稍稍加快语速。

“可按部就班修行，终究难以突破天地桎梏，得享超凡神通呀！”

师存武以城里人都知道的口吻插嘴道：“王大哥，本公子知道怎么回事，不就是神魔精魂难寻，神通武宗无望嘛！”

王陵沉默不语，四下里静谧得仿佛无空一物，天色愈加亮了。

林骏有点气闷，他似乎听到三尺开外的师玫叹了口气。

耳边又响起王陵沉沉的声线：“吞噬神魔精魂，成就神通武宗，当然是正途。可是，老哥我在宗门厮混了那么多年，痴长了不少见识……”

“五百年来，峻州一百零三门派，数万武道俊杰，能把煞功和煞武技练到极致，成就煞气锻魂的前辈高人，没有三四百，也有一二百人吧？其中，三十岁以下的蜕凡圆满境天才，被降神武宗授予后天神魔分魂的共有十五人，但真正突破桎梏，成就神通武宗的，只有区区两人——煞身门当代门主任笑，以及煞身门炼煞谷当代谷主杨威。”

“存武呀，你老哥当年不服气，晨炼体，昏练技，十八岁时天级武功混元金甲大成，首次跟随李长老前往沉渊执行任务，便阵斩极乐谷炼煞门徒，被洞主当面嘉奖。当年，俺可是牛大发了。”他舔着嘴唇，陷入回忆。

“可那又怎么样？出头的橼子先烂，福缘浅薄终究难成事儿……”

林想起王陵早年的遭遇，暗自唏嘘。让他发泄发泄也好，人终归是有七情六欲的。

王陵的语速更快了。

“这些年，我总在想神通超凡的事儿。洞主说生死厮杀对凝炼武道意志大有助益，武道意志越强，吞噬神魔精魂后成就神通武宗的几率越高……可是，除了神魔精魂那见鬼玩意，难道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前不久咱们猎杀断齿，大哥突然灵光一闪：那些化妖可是天生地养，没地儿修行武道，但只要活得够长，无需吞噬什么神魔精魂，就能进阶力妖（灵妖），为啥呢？”

他继续自问自答：“你们想想，野物每时每刻都在争命，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与野物争，它们是不是一直都很警觉，每挪动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进食、饮水乃至逃跑都在拼命？其实，它们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呐。”

“咱人呢？分工合作，抱团取暖，狩猎时，可以相互依靠；夜里，知道有兄弟守夜，可以安心入睡，有福啊！可最自律的人，一天最多修炼七八个时辰，再过就废了，比起每时每刻都在修行的野物，差远了。”

王陵甩了甩脑壳，指着掠过树梢的晨光，自嘲地笑了笑：“呵呵！不过是发发牢骚，大伙别乱想。人怎么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呢？吃啥喝啥？”

老大哥的有感而发，深深印在林骏的心坎上。

是啊，前世就有修行一说。简而言之，即古代哲人不仅思考和提出某种理念学说，还将其理念融入日常生活，贯穿于吃饭喝水睡觉全过程，时时刻刻都在修行，大成至圣先师，直至耄耋之年，才达至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极境。

林骏从没想过，身为穿越客，竟被土生土长的老大哥洗礼了思想，刷新了观念！

朝阳破开朦胧晨雾，照亮了两山山顶，照得不远处的树冠光影斑驳，眼前的蓝天、白云、青山、绿草也仿佛洒了颜料般，变得鲜活起来。

先是鹭、鹜之属从半山腰呼扇翅膀，排队飞向白河。

紧接着，一群群花鹊、山莺、麻雀等小型鸟儿，像是突然从石头中蹦出来一样，跳上枝头啁啾，奏响了晨间曲。

不一会，鬃毛如刺的匕彘一家5口，哼哼唧唧从山坳里晃悠出来，走在中间的3只幼崽不时打闹。可别被它们给骗喽，仔细再瞧，小匕彘打闹时，从不离父母半步，几乎踏着前方开路的雄彘脚印走，机灵的很！

带头雄彘发达的鼻翼鼓胀开合，天上地下狂嗅，同时迈着小碎步，似慢实快地向林子窜。断后的母彘则哼哼唧唧命令小崽子加快速度，一家子眨眼间消失在密林里，不给猎人留半点机会。

接着，一头美丽的公马鹿逦迤而来，走三步，停两步，两扇巧耳呼哧四顾，时不时低头掠一口嫩出水的鲜草解馋，却丝毫不损天生的雅气。

在潜藏者炽热目光的聚焦下，它竟从断龙夹和缠神锁的间隙溜了过去，留下一地下巴。

师存武虽保持不动，却有些沉不住气了，这群野物都成精了吗？

林骏无可无不可地欣赏着那些野物精灵。王陵和师玫则稳坐钓鱼台，凸显麋鹿兴于前而不一瞬的镇定。

后来的结果证明，有耐心的人往往报酬厚。

原本安详的山坳，突然乱了。先是传出一阵哀嚎，紧跟着百十头盘羊、马鹿、肥獐等野物夺路奔逃。

师玫顺了顺手中的锁头。她和王陵不约而同地盯着同一个方向：兽群后方，一只浑身火红的小兽猛地窜上一只匕彘脑后，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然后两声吸溜，又蹦到第二只倒霉的野鹿脑后……身后匕彘的庞大身躯前奔两步，才颓然到底，后脑赫然开了个血淋淋的大洞，竟被那小兽瞬间吸干脑髓。

第二只野鹿毙命，跟着是第三只盘羊……小兽迅如闪电，吸食脑髓时偏偏带着几分信步闲庭的味道，直到吸干十来头猎物的脑髓，它进食的速度才慢了下来，却不肯放过前面的群兽……它跳到第二十三只猎物脑后，那只肥獐陡然踏进断龙夹，猛地摔在地上。

“噗通！”

冷静的师玫闻声而动，猛地一拉一提，快速挥动锁头。染了保护色的缠神锁，突然化身一团怪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绞向跃到半空中的小兽。不料，那小兽竟懂得伸展四肢，肥嘟嘟的毛皮瞬间撑开，仿佛多了两对肉翅，微微呼扇，它灵巧的身子已凭空拔高两丈，眼看就要蹿入密林了。

然而，其他猎人却不愿放过它。林骏在他跃到半空中的那一刻，就已催动十五道阴柔莲劲，悄无声息地笼了过去，在小兽周围化成一座无形的莲劲牢笼。王陵同时打出四道“无极煞针”，直击小兽的四肢关节。

“嗖……嗖……”

无所遁形的小兽，应声倒地，被缠神锁捆得结结实实，两对灵巧爪子也不自然地扭曲着，只有一双杂糅了恐惧、哀求、自责等诸多情绪的黑眼睛，灵光闪动。

“运气真好！这只刚刚化妖不久的吸魂貂，显然得意忘形，被兽脑盛宴迷昏了头，哪还有丝毫警惕心？昏了头的化妖，才是最好的猎物！”

王陵高举动弹不得的吸魂貂，得意洋洋地显摆。

“不过，很奇怪呢！”师玫仔细打量吸魂貂片刻，疑惑极了。“这只化妖明显开了灵智，却没觉醒天赋妖术，似乎走的是灵妖路数……东荒可是力妖的地盘，奇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