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爱情(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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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丽芙蒂尔已经到了暗精灵的秘林,阿克莱娜和埃洛尔离开了云中塔的会场。

席恩思索接下来要钻研和实验的课题——永远的魔法和知识。但也许夏尔会来,所以他下意识恋栈着不走,不想回法师塔。虽然他寄过去的道歉信,都没有得到回复。

可是研讨会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舞会,法师如同黑色的幽灵,躲到了角落。

成双成对的舞伴和喁喁细语的爱侣不能感染他的冷漠,他觉得格格不入,却不是因为孤家寡人。

席恩并不抱怨他得到的唯一一份爱情,她的手端上来的蜜酒,即使里面燃烧着火焰,翻滚着冰块,只要不是穿心的毒酒,他也选择一饮而尽,只因为他在孤独的寒夜,贪恋那一丝温暖。

他感觉他的亲情和爱情都像生长在悬崖上的花朵,越是无所凭依,越是只能把根系扎得更深,直到无法拔出,或者彻底枯萎。

不过阿克莱娜有一点没说错,即使在爱得最无可自拔的时刻,爱情也不是他人生主要的部分。

他是一个黑袍法师,一个违逆神意的罪人,生前的他走在一条为世人不容的道路上,与世界和正道为敌。身上的黑袍是他邪恶的标志,离群索居,走到同类的地方,就是恐惧的目光和躲避的身影,连盗贼都不敢朝他伸出手。

他也无法容忍任何人靠近,他无需向人类索取什么,他有德鲁伊法术塑造的食物和水,栖身在里欧蒙小屋,风雪中有曼舞的魔法精灵,有魔仆熬的药和他悉心培育的魔植,魔月的光辉一直倾洒在他的肩膀上。

漫长的学徒期间,周围满是不怀好意的目光,等着他露出破绽一拥而上将他撕扯殆尽的敌人,老师和同学垂涎萨桑之子的印记,他的头颅,血肉,器官,骨骸,灵魂,每一份宝贵的天赋,都是可以细细剥离下来利用琢磨的战利品和资源。他不得不时刻警惕,绷紧着,提防着,厮杀着,出师后也无法改变。

而在重获新生的千年后,世界颠倒过来,法师不再有阵营之分,全人类好像都丧失了敌意,连应该恨他入骨的弟弟,对他的情感都纠结难以分辨——恨意绝对谈不上,可是爱,是他不再希冀,竭力践踏的碎片。

在遇到小龙以前,他的心已经荒芜得感受不到温情。世界满目疮痍,犹如他破碎歪曲的人生,亲人都死去或背叛,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开,爱人和恩师死于他之手。哪怕创出绝世的魔法,成为神级法师的最强,也无人再用赏识的目光看他,抚摸他的脸庞说「徒弟,你比我勇敢」,「席恩,你是我的骄傲,我期待你比我更强大」。爱与恨归墟,憎恨和复仇仓促落幕。

在时光的转轮翻转后,世人称呼他圣贤者救世主,神战阵营崛起,他不是独自向神挑战的逆神者,人人都夸赞他,感激他,前辈们期许他,不再只有布拉德的慧眼识珠,却失去了价值,荒诞如悲喜剧,他身为局中人,好像只能漠然,然后用最后一点还没有熄灭的余烬,打造一个理想的自我——那毕竟是他一生的执念和愿望。

如果能以堕落之身成为世界的基石,那他的忍耐和挣扎就没有白费;在神墓获得的宝贵知识,也要还给奥古诺爱着和想要守护的大地;向往的神级法师前辈,想要追随他们的事迹;还有玛娜精灵的愿望,他的愿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法师和凡人共荣的世界,终究只能遗憾地背离导师想带他去的绝对孤独的强者的道路,他曾以为能够不再孤独的道路。

千年前,我只愿向你学习魔法,探索无尽的知识。

千年后,我只愿和我的孩子们一起,在元素精灵的喧闹中继续追求魔法。

他在万众瞩目的中心,却像身处弟弟的梦中,空无一物,一切正面的感情都被无形的墙隔膜在外,只有对魔法的热爱和元素精灵的絮语能填满这片真空。

千年来,只有在那个意识海,夏尔的喜怒哀乐是他能感知的。幼龙的感情把他冰冷的心重新融化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他为夏尔创造的世界让他的心底不再一片荒芜。

当幼龙三百岁出头,他关闭了精神空间——从布拉德的教训,他明白了,一个成年人的独立成长,一个黑袍的断念、心碎和重组,就是要敲骨挖髓,在父辈的血和尸骨面前告别。

幸好夏尔不是黑袍,他只要离开就行了,当夏尔找到他的所爱,龙族相伴永远的伴侣……

“主人。”

一直关注他的人们发现,也许席恩自己也没察觉,当感觉到孩子的体温,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个存在,霜冻的眼神重新有了潺潺流动的情感,眉宇舒展,唇角无意识地上扬。

杨阳放心了,精灵女王说的没错。

黑袍身边洋溢着宁静的气息,所有人都感到了无声的变化,仿佛一个世界外的孤独存在真正走入了人间。

雷诺雅凝视那边,眼底浮起惊异之情:“他是席恩的孩子,虹彩龙萨玛艾尔?”

魔道女王第一次见到魔法之王的养子。

“怎么了,雷诺雅前辈?”天青之主艾路德安不解。

“和龙神太像了。”雷诺雅喃喃自语。

但是详细端详,雷诺雅稍稍放下心来,萨玛艾尔和塞菲斯相似的是第一印象,那种锋芒毕露的自傲和强大,精致绝丽超越神明的五官,不过萨玛艾尔的轮廓更加柔和小巧,挺翘的鼻子是最明显的差异,没有损及他容貌的完美,反而平添几分顽皮。

“你来了。”

席恩盯着脚尖,思考要怎么打破僵硬的氛围。

“主人,我已经收到三千七百只千纸鹤、两千零六条泡泡鱼和一百一十朵火焰玫瑰,别再送了。”

席恩抿着唇,自从不小心说错话伤到爱子后,他变成了一只法师塔里头转悠的仓鼠,在元素精灵看不下去的建议下,天天空投道歉信,可是他才想起,他唯独没有开放精神通道和法师塔的大门,那怎么收得到回信呢?

萨玛艾尔觉得自己很坏心,觉得天天看父亲变着法给自己送礼物可爱得要命,就不去敲窗,太坏了。

“妮可她们说,这有作用。”

相信这群爱恶作剧的魔法精灵,你真是千年如一日。

但是席恩这次的反应确实超出萨玛艾尔的预料,让他摸不着头脑,后来询问人类朋友,看了一些书籍才明白,席恩愧疚自责的是什么——他认为自己伤孩子自尊了。

对龙族来说,成年只意味着有更深的理性,更成熟更富有智慧,因此意义重大。元素龙和虹彩龙连所谓的发情期都不具备,不会像人类和其他种族的青春期一样,因为荷尔蒙的旺盛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反应。

而在父亲,一个人类法师的教导下,他早早就超越同年龙族开启智慧和理性,不像那些五百岁以下还在挖蚯蚓、咬尾巴、翻滚打闹的红龙黑龙,或者喜欢照镜子、打理鳞片、追求母龙的金龙和银龙,他觉得这倒是值得无地自容的黑历史。龙族漫长的幼儿期是他们过于强大的代价,相比之下人类的幼儿期简直短得令人感激,那父亲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呢?

如果连对亲近的对象都不能放松,表露出真心,偶尔抱怨不顺心,那活着太没意思了。

只要你不是蓄意,他们总会原谅你的,不必过于自责。

如果能倒转时光,对冒出童心的父亲细心呵护,把他当成孩子那样宠溺和关爱,反而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

萨玛艾尔注意到席恩一直在拽着右手的袖子,这是父亲局促的小动作,好奇地等他说出什么憋了好多天的话,只听见——

“你不是小龙宝宝。”

少年差点喷笑出来,心底翻来覆去地打滚,这么笨拙直白的道歉和耿耿于怀的心声,父亲真是太可爱了。

当然从席恩那段对所有婴儿的无差别攻击,多少还有对菲莉西亚宿怨发作的意味。

说给肖恩听挺好的。

萨玛艾尔完全无所谓——他和人类的婴儿根本就毫无相似之处好吧。关于“胎毛”的问题,小龙发现,月神的神格很高,催动了龙神血脉,使得他的发色变成了暗蓝,所以这反而是告别了父亲赐予的头发颜色。基于自己的喜好,小龙把头发变成了金红色,和眼睛一样的颜色。

但是,作为一个父亲,因为情绪失控打击青春期的孩子,席恩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只不过黑袍还有理智,知道自己不能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死掉,他的字典必须删掉自杀的选项。但席恩想把风元素界的风暴止息之山搬来,当场埋了自己——只有这能埋掉他的本体。

可是这里人太多了,活埋其他人不太好。

“那么作为成年礼的礼物,和我跳支舞吧,我亲爱的主人。”

小龙变化成绝美的红发少女,身穿自己设计的晚礼服,如同薄雾一样优雅的冰银礼服,内里是鲜红的衬裙,上面大朵的金黄牡丹雍容华贵,腰带和披肩宛如彩霞织成,轻柔地飘荡在空中,包覆银色蕾丝手套的双手将法师拉进了舞池。

当夜喷茶或呛咳的绝不止一个人,咳得最厉害的是魔道女王雷诺雅——原来这竟是一条小母龙!?

杨阳惊骇地想席恩终于接受萨玛艾尔的女性造型了?那离虹彩龙的终极梦想也不远了。

黑袍眼里却没有别人,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红发少女愉快地绽放最瑰丽的笑靥,牵着她唯一挚爱的人类共舞,心道:席恩,我的主人,把你的好的坏的,高贵的美好的,自私的无私的,美丽的丑恶的,骄傲的自卑的,坚强的脆弱的,笨拙的可爱的,独一无二无比珍贵的一切天性,都呈现给我,我都爱。

这样的你,绝不把你让给任何人,你是我的。



简陋的礼拜堂被便衣的士兵包围,刚从祈祷室走出的一道身影顿住,飞快地退回门后,但还是迟了一步,从天顶扑下的白衣青年宛如大雕捕杀猎物,电光般的剑光从秘银战袍飞出。

撕裂的斗篷下爆出刺眼的光芒,闪光术没有阻碍来人幽灵的视界,同时洒出的大量药粉也被无形的魔法防壁挡住,剑刃切开了肢体,略带金黄的鲜血喷洒开来,暴涨的神力抓来两个信徒阻挡来袭者,娇小的身影趁机向室内窜去,溜进暗门。

肖恩踢飞两人追了上去,真正让他微微受阻的是门后的陷阱,使用剑气直接劈开的话,礼拜堂后面就是民居,邪教徒的死活无所谓,伤到无辜的民众就不好了。

就在教堂角落一堆准备好的木箱后面,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入口,一只不起眼的水蛭钻了下去,同时在各个路口出现了逼真的幻影,都是奔逃的少女形象。其中还有安排好的真人,揣着事先放好的血袋,里面同样是金红的血液。

没有关注部下们怎么抓捕惊慌的信徒们,肖恩朝那些假象一瞥,全部看破,但是拿着血袋的人就麻烦了,斩获那些混淆用的家伙发现不对,他凝神感知敌人的去向,微微蹙起眉:消失了……

真狡猾。

从暗门回到小教堂,确定犯人已经全部落网,肖恩朝祈祷室门口瞥了眼,破碎的斗篷下露出几缕金褐色的秀发,看来他没有抓错人,可惜就算突然袭击,行动周密迅速,伊莉娜反应快准备充足,还是被她逃掉了,毕竟光能量有同样的速度优势。

不过她逃不了多久的。

天杖化为一束光,回到项坠的形态,挂在光之子胸前。

肖恩之所以选择用生命女神的神血和力量做身体也有这个考量,同样来自协调神的神力可以作为媒介,锁定一直遍寻不获的伊莉娜,这个在艾斯嘉大陆兴风作浪,坚定维护旧神,协调神的神女。

冷淡的琥珀色眼眸盘算着下次的行动计划,挥了挥大手:

“收工,审讯完明天放假,我要回云中塔喝一杯。”

希望席恩还在那里吧。

肮脏曲折的下水道,发着光的血迹延伸到黑暗深处,直到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水蛭重新变成了瘦削的人形,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女性喘息着,狼狈地倒在湿腻恶臭的水道边,灰绿色的眼睛万分不舍地看着那些光线,她知道每一滴血的离体都是神力的流失,这样下去,别说维持返时术,她连施展神术的力量都要没有了,会变回普通人,遇到那位至高神以前的商人之女,一个卑微的凡人。

可是她不得不,只有保持最低量的神性血液,才能避免被找到。

不知为何,从月初的一天开始,原本大好的形势急转直下,真神教会被大量剿灭,她本人也被追杀。本来大陆各处的魔法基站扫描不到她,整日监视的元素生物也看不出她变形后的样子,可是从那天起,升为首相的肖恩·普多尔卡雷就好像锁定了她,无论她怎么逃,都逃不过他的光剑。

伊莉娜隐约感觉到,那个棕发的战神就像滚烫的太阳,刺眼的光芒刺穿她的五脏六腑,她微弱的神力根本无法与他相比。还有他恐怖的死灵魔法,如果不是她身上还有一点贺加斯大人给的混沌之力和兰修斯大人所赐的暗之神力,第一次见面,她的灵魂就被他抓到了手中。

怎么会这样?

这样下去,她只能潜伏在暗处,把神力保持在最低,才有一线生机。却不能如原先预计的,颠覆艾斯嘉的时局,推翻妄图与诸神作对的神战阵营。

那些愚夫愚妇不堪大用,只能用来做幌子,转移统治者的视线。她本来想占据拥有最广泛民心和最深远影响力的电台,用神术给民众洗脑,让法师都归顺众神。但是天空电台所在的云中塔隐蔽云间,东城的海底电缆藏于深海,还都是高阶法师和重兵的看守之地,进不去找不到。

她的魔法是自学,当年贺加斯赐予她神力后,伊莉娜发现只要念诵咒语就能发动,就没有系统学过,更别说拜师。卧底生涯需要处处谨慎,也分不出空钻研。现在魔法普及后,各城正式的魔法学校也是稀缺资源,入选学员筛查严格,有魔法神亲自布下的魔法,她没有把握混进去不被发现。而一般的通识学校只教理论基础,能弥补的知识空缺有限。

即使落到这么屈辱的地步,未来这么多艰难险阻,伊莉娜依然没有放弃,专一虔诚的目光投向看不见的云端,那个凝聚了她至高信仰和爱意的存在。

贺加斯大人,我一定会救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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