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四章 以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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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变幻升腾的火,这是开天辟地的一座熔炉,是熊熊燃烧的心火,这里无分日月,不知昼夜,只有他的星陨之锤敲击精金台座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沉入水潭冒出的滋滋声。

每一样光灿犀利的武器放在石台上,他就拿起冷硬的材料,继续锻造。

在这里,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慢慢被世界遗忘,他可以感受到,维系他存在的只剩下他自身的执念。

英灵是被族人铭记的英雄,生前被敬仰,死后也留下传说。可是随着他的时代灭亡,即使矮人族都信奉祖先,一代代传承父辈和祖辈的名讳,在大地上流浪漂泊的矮人后裔也渐渐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和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这个变化是怎么回事,时间好像分外漫长,又仿佛定格在火星敲击出来的一瞬,一下又一下,没有边际。当他因为亲手杀死挚友们,沉浸在无尽的哀痛中,莫名来到这个工坊,无尽的愤怒驱使他不断捶打、研磨、翻转、火锻、冷却……再次重复,无休无止。

他可以看到云巅下,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亡魂来到,许多种族都有,最多的是精灵,身穿戎装,鲜血斑驳,神色疲惫或悲痛,带着陌生时代的印记。

偶尔的冷眼旁观下,他知道他们是什么了,和他一样,英灵,这里是英灵殿。

像是诸神召集使徒,强大的佼佼者傲立天上。但是长久以来,没有人要求这些逝去的灵魂做什么,只有孜孜不倦的收集,有神秘的力量引导不同时代的灵魂来此,最多的是大黑暗时代,也有创世历、大陆历、黑暗历、魔导历、辉龙历、混沌纪元、灾难恢复纪元……越来越古早,越来越不被后来者记得的迷途者,或者已经灭亡的种族,仿佛一个保存闪闪发光宝石的藏宝箱,一座属于战士的要塞,勇士的归宿。

他发现这是个永恒魔法阵,犹如众神的领域,时间和空间自称体系,就像个宏伟的内世界,交织着法则——玛娜、元素、灵魂之力织成的规则。不可思议,复制法则或者说新造法则的奇迹。无论是谁创造了这个魔法,他必定是天才,不世出的奇才,历史群星中也最闪耀的一颗。

不过除了本能和好奇心促使他稍微研究自己的处境,明白了这里的来历,他没有和任何一个英灵说过话,包括那位水蓝长发,被称为“王”的男人。只有隔空传递的字条——精灵总是这么爱管闲事,他们调和的本性有时就像鸡妈妈。每逢看到优美的精灵语使他胸口一痛,然后扔进炉子里,记住了上面的要求,忽略问候……他盯着他的火炉和火砧,倾听寂寞的迸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边出现一个黑袍男子,他的存在感无与伦比,连不喜感知身外事的矮人也情不自禁地关注他,随即又低下头,把手里的金属疙瘩放进水里冷却,这个水潭永远有冷泉冒出,他早就注意到,他在这里居住,那么也会付房租,这些就是他的任务,唯一和外界的交集。

黑袍男子也不说话,很长时间默默注视他,似乎在研究他的手势,如何冶炼和打造各种武器器具的技术。矮人没有赶走他,一方面是让自己不在意,另一方面是不知名的心情使然。

这是个法师,他看出来,这个认知让他心痛。

法师……多么怀念的名词,他都快忘记了,他也曾经是个法师。

直到有一天,黑袍法师开口了,语声幽寂如夜,他说:

「这把剑淬火多了。」

他停手,冷冷地瞪着不速之客,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双赤金的眼瞳,他高大得几乎不像个矮人,锐利刚猛的气势和投射在巨大石柱上的影子一样,犹如火的巨人,赤红的胡子和长发,健硕的体格,连发出的声音也仿佛地底的岩浆,浑厚有滚滚回音:「你懂打金?谁教你的?」

黑袍法师的语气流露出一丝骄傲:「一个矮人。」

「那么他没学到家。」他嗤之以鼻,别的种族他可以不管,除了人马和白云一族都是外行,但是同族!

法师沉静的表情有点动怒,眼神微沉:「他是秘银猎手,锻锤者。」

矮人的语气软和了一点,表示出对技艺高超的同行的尊敬,矮人不会拿这个称号开玩笑:「秘银猎手,说明他还没有接触精金锻造,敲打过最昂贵的魔法金属。」

法师一挑眉,指出对方的习俗:「难道精金敲打者不死,秘银猎手可以取而代之吗?」

矮人尴尬了,他们一族注重长幼顺序,不成文的条例规定,哪怕徒弟青出于蓝,也不能取代师父的位置,所以不能说秘银猎手一定比不上精金敲打者。

如果他不是族长的儿子,又扎扎实实是族里最高超的锻锤者,他的师父去世得早,他也未必能成为第一工匠,继承「织火者」,这个矮人最荣誉的称号。

这些记忆让他心痛,回过神,看着法师,反问:「那你会吗?」黑袍没回答,用实际行动证实。

虽然那纤细的手臂拿起巨大铁锤的样子让人担心,黑色长袍下的身躯也仿佛弱不禁风,但是法师有的是适当的法术强化自己的体质,而且真正的锻冶不用蛮力,最需要的是巧劲和灵性。

他的技巧确实精湛,虽然因为不常做,带着生涩,但是他的专注和一丝不苟足以弥补,那魔法火焰就和他的天分一样炽目,浇筑神兵的冰寒泉水却如同他星银色的眼眸,闪耀着冰冷又炽热的光芒。

成品堪称完美了。

红发的锻锤者矜持点头,变相地夸奖:「你有个不错的师父。」

「他是我的朋友。」矮人式的赞美方式让黑袍法师微一扬唇,银眸流转日月,是无数流年的光暗与华彩,然后平静地纠正,「他的本事都是喝酒吹牛漏出来,我是偷学的。」

矮人嘴角抽了抽,除非破例收徒,矮人族的技术都不外传,这小子也太厚颜无耻了。

「以诺·萨拉维奇。」

黑袍突然叫出他的名字,端详每一样兵器,「你在打造愤怒。」他言下有着赞叹,「你的愤怒是如此火热,那么多年都无法浇熄,每一样神兵利器都如同刚出炉的新剑,犀利得可以削金断玉,你最差的作品都是屠龙枪等级的宝物,不愧是传奇的织火者。」

那如同接骨木白花的手指轻轻抚摸火钳,高温的金属没有灼伤他霜白灵敏的指尖,因为世上没有事物比他体内的魔法火焰温度更高:「可是就像这把总是淬火太高的剑一样,寒霜海的水也不能熄灭你的质问,你的问题是天问——天不会回答你,你要的答案在你每次锻造的心声里,沉默,但你能听到。」

想起一遍遍回响在心底和这个寂静空间的捶打声,以诺无声地赞同。

「你是要继续挥霍如此宝贵的怒火,还是积攒它们等待爆发?」

「爆发有用吗?」以诺痛苦地自问,「我的爆发毁灭了我的朋友们,虽然我不得不。可是我没能挽回任何事,我的族人也……」

黑袍男子道:「还有矮人活着。」

以诺释然,心中的大石落地,他从被遗忘推测出最糟的结果,但是只要矮人一族还存在,那么他还有一丝念想,这个世界也不是全然绝望。

「外面怎么样了?」

「神代早已被遗忘。」法师说出以诺猜到的答案,内心剧烈作痛,接下来的回答又让他抬起头:「但是现世的人们已经知道失落的真相,因为卡农出世了。」

卡农,矮人的目光亮起来,滚烫得犹如烧红的陨铁。

听完前因后果,以诺拿起石台上的酒壶,喝了一口冷酒,默默坐到了旁边的石阶上,仿佛第一次看清周围,这是个宏伟如宫殿的石窟,龙牙般锐利交错的石笋,一汪深邃的寒潭上瀑布震响,炽热的水蒸气形成壮丽的彩虹。

一双赤金眼瞳注视着黑袍的法师:「你是谁?」

「席恩·奥古诺希塔。」

「奥古诺……」

「我不是他的选民,只传承了他的知识。」席恩明白他的意思。

「那么,传承者。」以诺言下有着敬意,不单单因为魔法神,还因为他是矮人技艺的传承者,他是个不会让任何师父辱没的弟子,「我们好像不是初次见面。」

他感觉到了,他是这座殿堂的主人,神话一样,这个奇迹魔法的创造者,他身上……有着神灵的气息,不变的火焰在黑袍下燃烧,对了……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也穿着黑袍,在安装霜巨人那边的巨门,但你是蜜色皮肤,脸上有疤痕。」

席恩微微扬起唇:「我那时,还是一个凡人法师,现在恐怕也是。」

凡人成神……以诺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现代人都是惊天动地的认知冲击,对于神代人就更震撼了。

「你为什么创造这个宫殿?」

「我在拾火种,就像你用怒火打造绝世的兵器一样,我们心中的火焰都从未冷却。」席恩回答,「不过创造的初衷,是为了我的朋友,我希望复活他们,我的朋友都是异族,我的同类杀死了他们。后来我想到,我可以偷窃冥界的资源,那些历史中的强者,时间长河中流失的宝物——知识、技艺和种族,我捡拾他们,放进我的魔法殿堂。我那时还被冥王禁锢,成神的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法师总有多手准备。」

以诺认真地倾听,连连点头:「你认识白银王他们吗?」这位法师的气质和智慧,让他想起那些叛神的先驱,穷尽智谋,计算胜率,不屈不挠,为凡人和众生开辟一片天地。

席恩冷静否定:「不认识,我和前辈们的年代相差久远,我也不是他们选择的后继者。」

「那都无所谓,席恩。」以诺心平气和地道,「你看,我是神选之子,我现在如何呢?我就是一个在你的堡垒里面打铁的。」似乎被矮人的幽默感取悦,席恩低头,轻轻一笑。

以诺拎着酒壶却没有继续喝,只是把玩。很长时间,他和最爱喝酒的小矮精娜夏都痛苦万分地戒了酒,习惯至今未改。为了给安杜马积攒宝石魔法的原料,给好学的凯苏娜刻盲文书所需的法术共鸣石,还有他们自己的法术材料。后来,他们还有个计划,偷偷商量,无论如何要给拿列和薇薇安准备一个宝石头冠,母神的花冠那么大,让他们风风光光地结婚。

朋友们的面容再次浮现,永远拷问着他,以诺几乎又要痛苦地陷入回忆,他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永远忘不了,被净化的朋友们根本不再是原来的自己,空洞的瞳孔失去了凡世眷恋的一切,只有对神明虚无的拥护。他的一切嘶吼都在神明的诅咒下弹了回来,空荡荡地坠落。不忍朋友们遭此下场,在叛逆法师们冷静周密的计划和席琳的策应下,他先杀了凯撒和冈特,他最好的挚友,属于湖泽精灵的水蓝长发在血泊中冰冷,人马的四肢尽折,尸体横陈一地,席琳自杀的颈间血鲜红到刺目……

他的朋友们,他誓言守护,比亲人手足更亲密友爱,共同捍卫族人,志同道合的伙伴……死在他手中,死在诸神的残暴下。

「我曾经问过雷,现在我知道我们都错了,叛逆法师是对的。」以诺低下头,低哑的声音宛如死灰里的余烬,「我们不该忍耐下去。」

席恩沉静有力的嗓音仿佛冰海下永远沸腾的火山:「没有什么对错,以诺·萨拉维奇,很多抉择当时看不出来,回过头才能看出正确与否。叛逆法师的挑战被证明无误,只是因为混乱神毁灭了神代——这事总会发生,无论凡人走向哪一边,如大部分人的麻木度日,如少部分人的抗争到底,都是必然的概率。因为人类和各族是一个整体,在诸神眼里,众生皆蝼蚁。既然无法杜绝智慧种族的独立和进步,对神明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剿灭,让反叛的永远毁灭,或者永不敢反抗,那么留给我们的路也只有一条。」

这冷酷又犀利的话语让勇敢的矮人痛苦到灵魂紧缩,听到法师继续说:「一个时代的溃灭,换来千万年的阵痛和觉醒,这代价不平等,但也许在超越一切的天平上,是必要的。」

「你……是对的。」以诺道,「法师总是说对的话,我们神选之子,更像神眷者,迷失了对知识和真理的追求,遗忘了法师的心志和勇气。」

「你们有美德,我没有。」席恩偏过头,看着那个炉子,咕哝,「我弟弟有。」

「那他一定和我们一样傻。」

「傻得让你至今都忘不掉那蠢样。」席恩再次抚摸烧红的铁钳,以诺知道他想起了他的异族朋友,一如他自己,那是他永恒的伤口。

以诺摇了摇酒瓶,满意英灵殿的主人装上了最好的矮人烈酒,席恩终于说错一句话,对矮人来说,慷慨款待的主人就是有最高美德的好人!

他可以好好喝酒了,品尝迟来的美味,虽然再没有共饮的人,娜夏,雷,冈特……他们都死了。

以诺无意识地抬头,看到了最美的星屑。

这是一片孤寂的夜空,和神代一样,宇宙还是孤零零的虚空,初世界艾斯嘉尚在神威和神恩之下,只有双月高悬,诸神的星宫也被龙神塞菲斯捣毁,但是在神代末年,爆发了壮观的流星雨,这些七彩的繁星是从元素界出发,来到艾斯嘉的客人。

「席恩,这是你塑造的星空吗?」熟悉到刺目的景象让以诺怔忡,双眼蒙起淡雾,眨了眨眼睛。

黑袍法师点头又摇头,「英灵殿是我造的,但是投影的景象映射的是你们的执念和记忆,这个景象,只属于你自己。」

那是他曾经和朋友们——还有人性的朋友们一起遥望的流星雨,小矮精娜夏叫安杜马提着坩埚,自夸这样的夜晚熬魔药最好,被养子吐槽她的糊糊还是当难吃的夜宵;希尔芙给大家变戏法,她的幻术总是那么迷人,就像她本身;柯伯特又在聒噪,只有老实巴交的牛头人米陶和同样嘴碎的侏儒塞班听得进他的杜撰冒险;翼人对人鱼咬耳朵,说着亲昵的悄悄话;刚来没多久的凯苏娜缩在角落,脸上还是绑着蒙眼布,约鲁总是最照顾她,席琳搂着视为妹妹的凯苏娜嘲笑变形术不过关的云巨人只能用托举,别想抱到心上人,被约鲁红着脸辩解;卡拉说十年后还有流星雨,到时大家再来看;以诺和凯撒雷斯、冈特以茶代酒,打趣十年后会不会讨到老婆,可是老婆本如此高,人马抓着精灵的长发说你的珠子能不能揪下来换钱,凯撒雷斯气恼地说湖泽精灵的发晶是露水凝结也就是不值钱,还是巴望以诺救济,他是族长的儿子,矮人大怒,说你们俩变性也要照照镜子,还不如我妹漂亮,两个朋友说可以啊,妹妹嫁我,差点翻了友谊的小船。

最后,他们约定十年后再聚,许愿大家和种族的未来……

以诺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后记】

嗯,再说明一下,除了以诺以外,其他的神选之子都已经死了。现在和艾斯嘉一方战斗的是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用幻之元素捏造的概念体,原体都已经死在神代,而且不像以诺以灵魂的形态保留下来,因为席恩的英灵殿不是万能的,成为英灵的首要条件是有未熄的执念,而凯撒雷斯他们都被洗脑成圣徒,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席琳虽然还有点,但被净化后她本来的自我反而成了副人格,和新生的自己同归于尽,几乎不剩多少灵魂了,所以神代的萨桑之子是彻底的悲剧。

众望所归的地狱之主很快就要登场了,没办法,他太早出场,其他人都没发光发热的机会啊。

这场大乱战写得很兴奋,也很辛苦,因为人数实在太多,预定上场的英灵戏份也多,魔法打斗又难写。

奥佛瑞特的智慧生前因为猪队友(神子神女和菲莉西亚)都没发挥,实在生而不幸,怀才不遇,不过这回可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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