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五章 新旧时代(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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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代遗址问世的风暴首先冲击了中城卡萨兰。

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神色沉重地端详手中的奏折,圣职者自杀的报告触目惊心,还有民间自焚和妄图焚烧学校和神殿的愚民,好在凯因神圣魔法学院的法师事先赶往各地,遏制了不少恶性事件。

圣贤者传说毕竟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只是以前教廷是把席恩作为神的使者渲染,所以当真相公布,民众是惶惶不可理解的态度。而通过广播、魔法投影等渠道的宣扬,众神两次对艾斯嘉大陆的袭击让多数百姓动摇了立场,王室又着重强调自然灾害的消失,魔兽的平定是圣贤者的功劳,使得民间的风向转变了不少,但教廷长久的思想禁锢不是短时间能打破,还是造成了可观的损失。

最后数字定格为鲜红的“3699”,拉克西丝轻声叹息,放下奏折。

“派往各处的法师一定要重点保护。”拉克西丝对身旁的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吩咐,当年初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对东方学舍白袍法师的歼灭就是个惨痛的教训,如今沿途的愚昧百姓也可能攻击这些操法者。

绿发军人一丝不苟地回答:“陛下,每一队师生都有职业者守护,护卫军拉蒙军团长亲自带队开路,还有诺因殿下先行一步。”

“诺因现在到哪里了?”

“北方的赛拉郡。”

这次卡农出土,震惊世界,魔导国王储抓住机会,趁各地大乱,教廷和贵族院也惊恐难当的当口,势不可挡地推行铁路建设计划。

等应用了侏儒魔箱动能的火车落成,开拔的军队可以立刻派往各地,将整片东境的领土掌握在王室手中,加快东西两境的合并,打破宗教和地方割据的壁垒,用强大的魔导技术碾碎落后武力的反抗,让兴盛的文明之花开遍卡萨兰的土地。

这就是下任国王贯彻意志的行动。

明了侄子的心意,摄政王欣慰又感动。尽管她知道,驱使诺因的不是野心,而是为她、为国家、为德修普家族铺平未来之路的决心,可能也是诺因那开阔构想的一个前期布置。

拉克西丝是篡位夺得前王亚拉里特的王位,有王储诺因和王女莉莉安娜坚定的支持,无形中巩固了她的地位。她又大权在握,军权在手。但之前各地的总督和领主以她的性别,和神眷之女不可染指世俗权力为借口,不肯归顺。初掌朝政时,拉克西丝分不出兵力敲打这些兵强马壮,还有贵族撑腰的地方势力,之后因为初代国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对王家魔族血脉的揭露焦头烂额,处处被动。从战神肖恩的记忆了解千年前的真相后,才用精灵血统和精灵王的姓氏恢复了德修普家族的荣誉。

自从圣贤者席恩脱困,回归这个世界,德修普家族第一个选择了神战的道路,与那位逆神者产生了同一阵营的友谊,这个世界也得到了他丰富的馈赠:魔潮的消弭、环境的改善、寒潮的退去、旱灾的消失、法师的强盛、魔法文明的兴旺……都是他带来的变化,中城卡萨兰和同样领导神战的东城伊维尔伦走到了时代的前列。所以目睹这份沉重的报告,拉克西丝并不气馁,如今卡萨兰气象开阔,前景宏大,比她苦苦支撑腐败的家族、刚继位困于血统的时候好得太多,未来还会更好。

她只是有些惋惜,死的都是虔诚有能力的中低层圣职者,也许过于迂腐,但他们坚信教义,日复一日在信仰中感知神恩,秉持协调神贺加斯普度众生的教义服务民众。他们有的是不愿接受背离神明的世道,所以选择了殉道;有的是在铁的事实和认知的信仰冲突下,痛苦地选择了自尽,无论他们是不是顽固不化,是不是新兴文明的敌人,但他们都是可敬的人。

从这些圣职者身上,拉克西丝想到一个人,一个她曾经非常欣赏喜爱的后辈,这回,深深叹了口气。

神官的下落她早就查到了,只是让她由衷意外的,他竟然选择和东城密探雪露特·科尔修斯隐居,还结为伴侣,全然忘记了她烧毁圣域的罪过。拉克西丝为已逝的故交,大贤者加卡德深感不值,收养了这样两个弟子!

吉西安是情报部长,向她汇报了神官抢走两位救世主的初衷。原本拉克西丝以为,神官固然有点不懂事,逃避世事,但还是关心王家,为德修普家族考虑,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当初镇魂石损坏,死灵王现世,事后也查出来是神官和雪露特所为,但是神官连一封自请有罪的信件都没有,生怕被她发现他的过失而保持沉默。顾虑这孩子身世堪怜,又确实是无心之失,拉克西丝没有追究。没想到神官又错误再犯,明知东城暗中占领红石山脉,却因为和雪露特的私情瞒报,当自己的辖区已经陷入危险的处境,还让青梅竹马周旋,而不是当机立断铲除那些密探——明明以他的本领,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孩子,不是他自负比诺因更优秀的王者之才,也不是称职的圣职者。

尽管神官讨厌教区长的身份,憎恨和抗拒圣修士的天职,也许这就是他逃离圣域,原谅雪露特的原因。但是这简直幼稚荒唐,拉克西丝冷峻地想,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想担负起德修普家族吗?一个领地都保护不了,想治理一个国家?神官还梦想回归王室,拥有德修普家族的姓氏,成为王室成员?不可能。

最让拉克西丝失望的还不是神官的失职,而是他身为光复王帕西斯的分身,最有能力复仇,居然退缩不前。西芙利村屠村是法利恩手下的暗影集团所为,但是桑陶宛领地的血洗和北三领沦陷是帕西斯制造的惨剧,神官在合体期间,应该能够从帕西斯的记忆中了解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有亲自来询问,只试探着写了封信,问她怎么处理桑陶宛领地的后续,言下之意,他能不能再做回教区长?

拉克西丝没有回信,出于对这个后辈的亲情,她不想当面削他的面子和自尊心。

但是和当初一声不吭跑到卡萨兰北部边境隐居,借着赛雷尔的推荐当了正神官一样,神官从这封石沉大海的信,又自暴自弃地认为王室不要他,选择了隐居之路。凭借着协调神的神力,他在当地广受崇敬爱戴,但也仅此了,也许神官再次得到了安慰,但是曾经同样喜爱他的西芙利村村民,已经变成了冰冷空洞的墓碑,只在他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

拉克西丝打算把神官的下落告知杨阳等人,报个平安,具体就不说了。神官的表现确实令她大失所望,但今后作为一个普通的圣职者,村医之类,还是可以的,就让他这么平凡地过日子吧。

黑发王者又看了奏折一眼,心情复杂,也许盛放的文明之花下,必须浇灌旧时代的鲜血。

其实,无论那些圣职者怎么努力,他们微薄的力量都消灭不了层出不穷的魔兽,扭转不了持续恶劣的天气,改变不了不断贫瘠落后的现状。而且他们不明白,只要贪婪的上层阶级和神殿高层继续搜刮民脂民膏,剥削民众,禁锢民智,他们就无法挽救这个世道,建立教义中宣扬的乐园,而且他们只会相信和等待神的回归,寄望神明的拯救。

可是神代和无数在宇宙中毁灭的文明,已经证明,那是行不通的。

原地祈祷的圣职者们也推动不了文明。

拉克西丝深想了一下,发现了疑点:“诺因怎么跑到赛拉郡?行程有变?”

赛拉郡是最靠近北部被占领区的区域,拉克西丝瞬间想到如果铁路铺设完工,快速集结的中城军会戳到敌人鼻子底下。不过镇守当地的是东城海蓝军团长瑞恩,一位海军将领,未必知道火车这种新型陆上交通工具和用途。

“是,自从去年雪之月发生的惨案,殿下就对地方贵族展开了广泛调查,这次接到线报,赛拉郡有不稳迹象。”

摄政王脸上浮起凌然的怒气。

拥有强大力量的操法者历来是当权者忌惮的对象,相比俗世的王公贵侯,法师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屹立于凡人之上的超凡者。但一来有魔潮的压力,魔导国不得不依赖法师的力量;二来,王室秉持初代神官王重视魔法传承的好传统,一直扶植魔法公会,成立宫廷法师团,有魔法资质的后裔比例也高,历来还能掌控住这股力量。但地方贵族对法师始终是打压的态度,已经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将领地上有法师资质的孩子纳入家族法师的队伍,作为奴仆培养,一旦人数饱和,或者忠诚度不达标,就会偷偷处理掉。

就是这种陈腐的规矩,造成了雪之月的惨案。

去年的学术之月,东城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的和谐广场举办了盛大的考核,举国欢庆,是操法者心目中魔法兴盛的标志,怀抱着梦想的法师和学徒从大陆各地前往伊维尔伦。可是就在这样的盛事期间,发生了震惊法师界的惨剧:涅斯、塞拉维西、圣克鲁斯三郡的郡主和当地贵族在阻止境内的操法者参加考核不果后,秘密处死了那些法师和学徒。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怎么瞒得过遍布艾斯嘉大陆的次级魔法网路,奥法议会议长月·奥兰托震怒,没有征得王室的同意,就亲自处决了那些下达命令的贵族和动手的人员,包括三名总督,这是让拉克西丝多少不舒服的地方。事后,一群老臣和大贵族们联盟抗议,要剥夺月的御教身份,追究责罚,被支持老师的诺因弹劾回去,但险些动摇了他的储位。

如果不是接踵而来的使徒侵攻,矛盾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家族法师的选拔方式确实应该废弃,三郡的行为触犯了新制定的大陆法,月的处理并没有错,程序上也无误,何况还有魔法扫描的证据,但是月的态度折射出的傲慢却让摄政王敏锐地嗅出了危险的讯息。

拉克西丝看过魔导历和黑暗历的资料,在魔法辉煌的魔导历,法师和平民完全分裂成两个群体。法师生活在浮空城之上,探索高空、海底和界外,与尘世脱节。为了保持魔法血统,法师内部通婚,把凡人看做卑下的生产者,只有为高高在上的法师提供衣食住行的用途。

这种鄙视,到黑暗历后期发展到了顶峰,也就是月身处的年代。因为黑暗历前期的灭法运动,民众对操法者的残酷迫害,重新恢复地位的法师议会加强了对凡人的监控,法师内部的向心力前所未有的强。那时候,如果一位大法师基于私愤灭掉一个国家,法师议会都会包庇,拒绝其他国家的追讨,除非动机过于违背人道,但也是拘禁处理。所以,身为首席之一的神级候补月·奥兰托延续了古代的传统,制定了奥法议会的新法案,对操法者进行全面的保障,隐然催生了一个凌驾于俗世权贵之上的特权阶级。虽然现在法师受限于魔力环境刚刚复苏、数目和水平等因素,还属于弱势群体。

拉克西丝担心的恰恰的就是这一点,雪之月惨案恐怕会成为烧毁旧世界权力结构的火引。

好在法师最大的后盾,魔法之王席恩知情后没有发声,让拉克西丝如释重负。如果圣贤者说一句话,哪怕仅仅暗示只言片语,卡萨兰的贵族阶级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这是骨血里刻着王室傲慢的拉克西丝不能让步的。何况奥法议会的一半势力掌握在无冕之王罗兰手中,这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卡萨兰不但在俗世权利上要受到重挫,恐怕还会丧失神战领导人和参与者的席位,这对于接下来的文明长跑将是致命的落后。

拉克西丝并不赞成月过于激进的做法,也看到了未来的隐患。权贵阶级的确颟顸昏聩,穷奢极欲,但是再糟糕的权贵,都没有操法者可怕。和神代的使徒一样,一旦法师壮大后,也变得骄横自大,欺压百姓,那对于凡人来说,危害更大,会造成比现在更绝望的阶级壁垒。

完全凌驾于世俗之上的权力者,又有谁来制衡呢?

所以她私下和诺因商量,希望侄子的立场更为公正,不要全然倒向法师。

倒是诺因的回答触动了拉克西丝的反思,因为王储的思考理性而客观:「我知道,姑姑,但是你不必为此忧虑,今后发展了炼金术和魔导科技的平民阶级,不会被法师远远抛在后面,普通人也能掌握改变世界的力量。还有其他异族带来的文化和技术,这都是机遇。文明真正的发展需要相互竞争,优胜劣汰。」

「身为神战的领袖,我们要树立根本的认识,艾斯嘉是个整体,各族和各职业没有贵贱之分。」

「所以对于法师的保护,绝对不可以疏忽。神战期间,每一个法师的幼苗都极为宝贵,岂能容忍那帮贪婪的愚人糟蹋。」诺因眉间浮起厌恶,由于魔力环境的衰弱,法师这个群体千年来已经受尽屈辱,知识散落,各个派系式微,惨遭教廷和权贵打压,许多家族法师活得简直卑屈,无数死在魔潮和贵族手里的人才,如果没有席恩的回归带来文明复苏和兴盛,艾斯嘉曾经繁盛数代的辉煌成果,都要埋没于逝去的历史。

所以保护和发展操法者是大势所趋,也是刻不容缓的任务。

「导师的行动不是一时激愤,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是必要的杀鸡儆猴。你不要听信贵族院的谗言,这不是什么法师对王权的挑战,对贵族全体的蔑视,相反,这帮蛀虫现在还咬着德修普家族辛苦建立的基业,吸我们的心血,毁坏我们的根基呐!」王储的语气透出深恶痛绝。

他对贵族的观感和姑姑不同,更为深刻入骨。从小在民间长大,饱尝百姓的贫苦,进入宫廷后,也看透贵族的虚伪和庸碌。治理西境时,更是受到东境和上界贵族势力的百般阻挠。已故宰相连国土都能出卖给一伙强盗,上层阶级的腐败可见一斑。德修普家族衰落至此,这个国家衰弱至此,都和内部的腐化脱不了关系。

而且千年来魔兽根除不了,一半是维烈,另一半也是教廷和贵族压制进步,就和大黑暗时代那些自毁城墙的神子神女一样。

诺因佩服、敬仰德修普先祖抗击魔族,保家卫国的精神,矢志继承精灵王、初代神官王这些伟大王者的理想,但是现在许多寄生在德修普家族这棵大树上的所谓“贵族”,不过是吸血虫罢了,还美其名忠诚,死抓着腐朽的权力不放。对这些挖自家墙脚的废物,诺因不认为需要宽容以待。

「诺因,这个王国还需要贵族。」拉克西丝道,从小学王学的摄政王认为制衡是最重要的为王之道,她虽然认可法师的重要性,也有容人之量,但不赞成一方坐大,而是要保持朝野各方势力的平衡。

「陛下,如果统治者有能力匡扶朝政,任用贤能,何需无能之辈充门面?我们财政很宽裕吗?贵族挖的是王室的钱,充的是自己的钱包。为王需要刚柔并济的手段,但是玩弄权术不过是庸者的自欺欺人。」年轻气盛的王储有自己的见解,「而且多数贵族不是和我们一条心,辅佐国王治理国家的是大臣,是官员,是平民中的奉献者,从来不是贵族。」

当时拉克西丝若有所思,她潜意识的认知,贵族才是支撑王国的地基,但事实真是如此?

诺因一直担心亲人在维护王族统治上偏向保守迂腐的一面,毕竟拉克西丝是正统王室出生,从小受正规教育长大,即使她天资非凡,天性独立,她的观念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扭转过来,但诺因不认为自己都能明白的事情,他的姑姑会不明白。

此刻,拉克西丝愤怒的不是雪之月惨案引发的后续问题,也不是月的行为,而是“贵族”二字!

至今元老院还在咄咄不休,要剥夺诺因的王储之位,深深触怒了女王不容忤逆的威严。

我选择的王,没有人能推翻!

何况诺因的优秀,才干,潜力,她有绝对的自信,这是她慧眼识别的宝物,用心血栽培的接班人,令她骄傲的侄子和未来的国王。

拉克西丝察觉出,贵族们是借题发挥,含沙射影,想要让御教背后的奥法议会与王家决裂,迫使王家人心向背,从而维护他们的地位,也就是贵族们的利益。

这些鼠目寸光的东西,还是只能看见巴掌大的利益。

黑发王者深切理解了侄子说的,贵族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

“赛拉郡出了什么事?”

“具体还不清楚,似乎和法师无关,是赛拉郡的郡主频繁与东城方面接触。”参谋长汇报。

拉克西丝秀丽刚劲的眉宇如剑蹙起,她不认为眼下的阶段,东城城主罗兰有意吞并卡萨兰。

如果是当地贵族的个人行为,也必须杀鸡儆猴,摄政王下令:“告诉诺因,他拥有全权处置的权力,不必向我报告。”

英明的摄政王已经醒悟过来,她真正应该传承给诺因的是人才,是忠实的臣子,是王立学院、其他学府培养、官员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像诺因的左右手雷瑟克和吉西安,与他一起求学长大、征战沙场的同学部下,他用威望实迹赢得的民心;还有支持诺因成为法师中的佼佼者,争取未来这股最强的助力,真正直上青云,带领德修普家族前往崭新的明天,而不是被一群庸人拖在腐朽的旧时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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