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双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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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是诅咒的存在。

双子是不祥的存在。

双子……必须死。

「双子……竟然是双子!」

好不容易接生出难产的婴儿,年迈的妇女发出一声惊惶的尖叫,丢下怀里的男婴和床上痛苦呻吟的少妇,跌跌冲冲地跑了出去,和门口焦急守侯的男子擦肩而过。

「怎么……」男子吃了一惊,无暇追逐细问,担忧地冲进房间,「亲爱的!?」

「帕德。」衣衫不整的妇女挣扎着抱起长子,双目含泪,「还有…还有一个孩子。」

「什么!」帕德震惊得站立不稳,顿时明白产婆逃走的原因,但是比起体谅,更多的是席卷而上的愤怒,大步走向床铺,「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执起妻子的手,他坚定地道:「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蜜莉。」

「嗯。」得到丈夫的支持,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天性中的母爱占据了上风,蜜莉鼓起生育的勇气。

这次没费多少劲,不一会儿,一阵嘹亮的哭声就响彻室内,和他出生起就无声无息的孪生兄长呈现鲜明对比。

「是个健康的孩子呢。」欣慰地看着次子,帕德转向另一个时脸色暗沉下来,「这孩子,恐怕不好养。」蜜莉抬起重愈千斤的手:「帕德,帕德,让我抱抱!」虽然疲累欲死,她还是急于一瞧亲生的孩子们。

将次子递给她,帕德有一瞬间犹豫是否就让孱弱的长子自然死亡算了,以避免接下来的横祸,但还是不忍心,一手轻轻拍打婴儿的背部,在蜜莉担心地询问前,成功让他吐出一声微弱的咳嗽。

「帕德,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好好养的话,应该没事。」小心地帮长子洗了个澡,包进早就准备好的襁褓,帕德突然瞪大眼,「这是……!」

窗外两轮重叠的冷月洒下幽幽银辉,穿过木制窗棂,清晰地照出婴儿额心仿佛烙印的图案。帕德看向妻子怀里的次子——一样!白色的六芒星和黑色的六芒星组成的十二芒星!

蜜莉也注意到了,一把捂住嘴,从指缝里流泻出惊骇的呼声。

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低,夫妻俩相对无言,为灰暗的前景陷入绝望。

「诅咒之印和双子吗……」良久,帕德终于挤出干涩的声音,凝视妻子的眼神燃烧着决心,「我们要搬家了,蜜莉。」

回答他的,是同样觉悟了的啜泣。



迷信的小山村,这是他们出生的地方。

所有魔法师梦寐以求,代表魔法天才「萨桑之子」身份的印记,却被愚昧的村人视为诅咒之印,而因为出生率低这样的理由,双子自古以来就被贴上灾难的标签。触犯一个禁忌就足以招来杀生之祸,更何况两个。

幸而,帕德在村里是个非常有声望的人,他又低调行事,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就举家搬进附近的森林,与村民断绝往来,过起隐居生活。

尽管还有不少人认为双子该死,看到夫妻俩的行为也不好追究。

肖恩绕着小木屋走了十圈,跳到用来砍柴的木桩上,蹦上蹦下好一会儿,又去祸害了鸡窝里的鸡,敲碎一只鸡蛋,吓得抛下手里的鸡毛,跑到小屋前面,发现母亲还在田里忙乎松了口气,他又转了两圈,不是踢石子就是拔草叶,终于忍耐不住,趴到后面一扇破旧的木窗上,小声呼唤:

「席恩,席恩。」

几乎是立刻,打满补丁的被窝里传出闷闷的童音:「肖恩,我才刚想睡一会儿。」

「对不起嘛!可是我真的好无聊!」两泡泪雾在肖恩眼中转来转去,「席恩,陪我玩!陪我玩一会儿!」

翻坐起来的小男孩只有四岁左右,和窗外的孪生弟弟长得如出一辙,只是俊朗的小脸略微消瘦,眉间盘旋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脸有病容,琥珀色的双眼满是不耐烦的神气,但还是回应弟弟的哭求:「玩什么?」

「嗯……其实我打碎一只鸡蛋,我怕妈妈骂。」

「你能不能有一天是不闯祸的!」随着情绪激动的喝骂,席恩捂住嘴,闷住一串剧烈的咳嗽,无视弟弟关心的注目,骂道,「你的晚餐就是那只鸡蛋了!」

「好哇好哇!」肖恩开心至极。

一脸郁闷地转过头,席恩颤着手拿起床旁的木杯喝水,他手抖绝对不仅仅是生病的缘故。

「席恩,席恩,我喂你喝!」肖恩急着挥舞小手,席恩看了他一眼,眼里尖锐的情感都软化下来,连带呵斥都是柔和的:「快进来,再在外面要着凉了。」

「我不会着凉的。」肖恩毫无心机地道,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嘴角微微扭曲了一下。

席恩无意识地拽着被角,最后还是掀开被子,让弟弟带着一团寒气钻进来,抱住他始终高热的身体。

「席恩,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妈说他给我们打山鸡去了,怎么还没看到山鸡?」

席恩一窒,眼中浮起早熟的悲哀,一闪即逝,看着依然一团孩子气地依偎着自己,天真的弟弟,淡淡地道:「就快了。」

「哦。」完全信任兄长的话,天生顽皮跳脱的男孩难得安静下来,抱着他沉沉进入梦乡。和天生体弱多病,多思多虑的兄长不同,他健康活泼,能吃好睡。



蜜莉将花放在丈夫的坟前,一身劳累地回到小屋,本来日子还过得去,可是半个月前,帕德在打猎中不小心受了伤,咳血而死,一个人养育两个孩子实在让她不堪重负。

「妈妈!妈妈!」肖恩抱着一只竹篮跑过来,一蹦三跳,「我给席恩吃了山草莓,问他好不好吃,席恩说嗯。」

看着活泼的次子,蜜莉眉目舒展地笑起来,蹲下来点了点他的鼻尖:「你没有自己吃光吗?」

「没有,我先给妈妈和席恩吃。」棕发男孩信誓旦旦地说。

咬下次子喂到唇边的鲜红草莓,蜜莉绽开窝心的笑靥。



心灵世界的安全岛,四个人注视着一幕幕尘封的过去。

“原来肖恩还有个双胞胎兄弟。”诺因露出难得的微笑,他身边,莉莉安娜的唇角也漾着温馨的笑意,兄弟俩的童年让他们想起自己颠沛流离,却亲密无间互相扶持的幼年,还有更年幼时,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幸福日子。

希莉丝和莎莉耶看着他们,不知怎么说出后来席恩的恶行。

“怎么?”诺因注意到她俩的表情。

“没什么,看下去吧。”希莉丝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独自一人实在无力抚养两个孩子,蜜莉不得已再度和村人接触。出乎意料的,陪同她前去的次子帮了她很大的忙。

肖恩从小就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开朗、活泼、热情、贴心,和自尊心高,脾气坏又沉默寡言的席恩截然不同。村里的妇女首先接纳了他,一圈逛下来,收到不少零嘴。

蜜莉也和几个朋友重修旧好,聊了一下午,将近傍晚时,才被焦急的肖恩拉回家中。

「怎么这么晚!」前脚进门,后脚一只枕头就伴随喝骂丢来。

「对不起啦。」肖恩没有辩解,捧着满怀战利品奔向兄长,「席恩,你先别气,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吃的?」只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棕发男孩就不感兴趣地别过头。

「不是啦!」将食物放在一边,肖恩递给他一样东西。席恩转过脸,大吃一惊:「这是……书?」

「嗯!」

难以置信地抚摸粗糙的羊皮封面,席恩的脸上满是兴奋激动,肖恩同样如此。

这个战乱黑暗的年代,知识就等于力量,魔法是高于一切的存在。而要学会魔法,首要条件就是识字。

「哪来的?」

「妈妈和那些阿姨婶婶东拉西扯时,我从神殿拿来的。莫里斯神官很喜欢我,特地送了我一本。」肖恩掏出一只羽毛笔和一瓶墨水,「我学会写你的名字了哦,我写给你看。」席恩忙不迭地翻找,然而他们这种文盲家庭,怎么可能有纸,写在书上又不舍得,最后好不容易找出一些裁剪下来的碎布。

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古代语,肖恩得意地送到哥哥面前。席恩反复临摹,直到彻底掌握,才想起一件事:「你的呢?你的名字怎么写?」肖恩搔搔头:「我没问,不过,我有学会写妈妈的哦。」

「笨蛋!」席恩骂道,「下次别忘了问!」

「我下次还可以去吗?」肖恩双目一亮。席恩一愣:「怎么?」

「因为…我担心你一个人会不开心,想以后大概没机会去了。」

「……」席恩脸上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双手习惯性地拽着被角,说:「你当然可以去了,只要……别和其他人玩得忘记时间就好。」

「不会的啦,我只会和席恩玩。」肖恩乐呵呵地抱紧他,「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没有看到兄长酸涩的眼神,只感觉到他高热的体温,听到他胸腔里虚弱的气声,和伴随窒闷的咳嗽吐出的柔和低语:

「睡吧,肖恩。」

他的兄长无比珍惜地拿起那,塞在枕头下面,然后掀起被角,让他钻了进去,和往常一样彼此拥抱着入睡。



“应该是活不长了。”

诺因得出结论,为之前莎莉耶两人奇怪的反应找出答案。莉莉安娜满心同情,深深叹息。希莉丝天空蓝的眼眸浮起难以言喻的神情:“不,他活得健康持久,源远流长,恶贯满盈。”

“???”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一分神,精神世界的景象仿佛快进般剧烈流逝,仿佛有一个睡梦中的人不断翻身,陷入痛苦的噩梦。

诺因微微皱起眉,当肖恩的情绪出现比较大的波动,就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不过他还是看清了大概的经过。

兄弟俩长到六岁,肖恩因为和村里的孩子打架被揪下头带,暴露了萨桑之子的印记。之后几天,看似风平浪静,只是蜜莉孤身前往村子,回来时步履踉跄,多了许多白发,诺因已经预料到会有什么结果,和对王室血脉的攻讦一样,愚昧的人永远不嫌多。

果然这一天,肖恩和席恩玩互换游戏,坐在小床上编草蟋蟀,听到母亲呼唤兄长的名字,应了一声,被牵了出去,拉去附近的小河。

肖恩的脖子被掐住,硬生生压进水中,眼前散开无数泡沫,冷水不断灌进口鼻,挣扎晃动的小手伴随着嘶喊不出来的“妈妈”,众人都同步感到无法呼吸的痛苦,莎莉耶发出尖叫,希莉丝反射性地抓住领口,莉莉安娜面无人色,诺因首先从肖恩的情绪脱离出来,发动法杖里“心灵守护”的魔法,守住黑发少女的心神。

「对不起,席恩。」

哽咽的话语渗入听觉,浑浊的视野泛开小小的涟漪。

我不是席恩啊!肖恩张口欲叫,却只喝到冰冷的液体;胸腔窒闷得快要爆炸;脑子里像有重锤在敲。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感觉母亲将他捞了上去,哭喊着他的名字。他昏睡了许久,在自己和兄长的小床上醒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席恩担心的眼神,蜜莉却不知去向。

「妈妈为什么要掐我?」肖恩扑进兄长怀里,伤心地大哭。头顶传来一个生冷刺骨的声音,冷得让旁观的希莉丝等人都打了个寒颤:「她不是要杀你,是要杀我。」

「为什么?」

幼小的孩子无法理解,那个和他一样年幼的童音却平静下来:「她是不得已。」

「好了。」席恩把痛哭流涕的弟弟拉开,用袖管为他轻轻擦掉眼泪,「你刚刚发烧了,吃点水果。」抽噎着,肖恩还是拒绝不了兄长的好意,伸手要接过他切好的甜瓜。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外面传来充满杀意的大吼和众多杂乱的脚步声。席恩一把放下果盆,拉起他往窗边跑:「快逃!」

「找到了!是那两个小兔崽子!」

「抓住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今年的收成才会不好!」

「早该宰了他们一家,不然灾难也不会发生!」

手持木棍农具,两眼充血面目狰狞的村民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堵住小路,逼得两人只能逃向村后的悬崖。肖恩回过头,倒抽一口凉气:「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席恩头也不回:「发泄而已!快跑,被他们抓住就完了!」

「妈妈…妈妈呢?」肖恩周身一凉,转过头喊道,「我妈妈在哪儿?」

「你马上就会见到她,那个包庇双子的罪魁祸首!」一个村民挥了挥染血的镰刀,兄弟俩寒透心肺。

「席恩——」肖恩停下脚步,拉住兄长。席恩咬破了下唇,颤抖的双手用力一扯他:「走!」

「席恩!」

「你回去能干什么?你一个人也对付不了!」席恩的大吼带着哭腔。肖恩抹去脸上的泪痕,一路抽泣不止。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加上刚刚发了一场寒热,肖恩几乎一路被孱弱的兄长拖着跑上断崖,身后是拿着凶器,紧追不舍的村民。

突然,他被一只手推倒在地,席恩看了看那些还有一段距离的威胁,又看着跳下去绝无幸理的悬崖。

「席恩!!!」

双胞胎的心声建立起来,感应到兄长的念头,肖恩惊慌地大喊,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退到悬崖边缘的男孩,被泪水模糊的视野映出兄长微笑的脸庞,那是席恩最后的真心笑容,也是他生平仅见的清朗浅笑:「你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他从崖上跳下。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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