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宫廷秘闻(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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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附近的花丛响起小小的哗啦声,罗兰疑惑地瞥了一眼。克莱德尔全没留心,浮起尴尬之情:“原来…原来你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马修他…那是发生在你们去世没多久之后的事。他因为伤痛你和薇拉的死,晚上睡不好,就跑到水神神殿做告解,让心情平静一点。”

“一天晚上他去得早了点,撞见正打算回房就寝的索露玛大人。上代水神巫女索露玛大人是个性情非常柔静寡言的女子,她看到马修尴尬的样子,什么也没问,把提灯交给他就走了。”

“之后,每次马修去神殿,厅堂都会点起一盏灯。被索露玛大人细心的温柔打动,马修开始注意她,连以前常常缺席的礼拜也回回必到,就这样,他…他发现自己被索露玛大人吸引了……”

“哼!”

听到主君的冷哼,克莱德尔更是尴尬,试着为好友辩解:“这个,男人朝三暮四,是很正常的事。何况马修那时正值心灵脆弱的时期,更容易……”

罗兰满心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只挥手命令他继续说下去。

克莱德尔清清喉咙,叙道:“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后来听马修言语中提及索露玛大人的次数愈来愈多,才发觉不对,连忙质问他。马修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他只是觉得和索露玛大人在一起心情很平稳舒畅,从没想过占有她。”

听到这里,罗兰的神色才略微缓和,这的确不是爱情。

“我松了口气,染指圣职者可是大罪,何况索露玛大人是绝不允许破身,也不允许还俗的神眷之女。我提醒马修千万别冲昏头后,就随他去了。可是,悲剧就那么发生了。因为马修的虔诚,索露玛大人也对他渐渐萌生好感——当然是那种友情的好感。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神学,或者喝喝茶聊聊天。不过索露玛大人白天要祈祷,他们都在晚上碰面。”

“那天晚上,他们约在图书馆门口,想找一本神学的书。但马修临时有事晚到了,索露玛大人单独等着他。这时一群喝醉酒的士兵路过,对她起了色心。那帮粗俗的士兵从来不作礼拜,自然不认得深居简出的水神巫女,他们撕破她的衣服,想…想对她那个。因为手脚和嘴巴都被绑住,索露玛大人没法呼救也没法施法,其中一个混蛋还从附近的妓院弄来春药,逼她喝下,幸好马修及时赶到,把那些士兵全宰了,可是因为…嗯,那个已经……这个,应该不用我再说明了吧,后面发生的事?”

一把年纪的国务尚书嗫嗫嚅嚅很不好意思,金发青年的神色却没有变化,依旧一派冷峻:“克莱德尔,这么说,你并没有亲眼看见那晚的情形,这只是马修的一面之辞?”

悟出他的言下之意,克莱德尔挺直腰杆,脸上浮起气怒的红晕。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相信马修的话!大人,你的父亲纵然有很多缺点,但他绝对是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做出那种龌龊的事!”

“是,是我失言了。”罗兰坦率地承认错误,“你继续说吧。”

克莱德尔平息了怒火,续道:“后来,索露玛大人怀了马修的孩子。尽管是因为春药才导致行止不端,贞洁的索露玛大人还是非常自责痛苦。而且在那些下流的士兵面前赤身露体,也令她羞愤不已。她不听我和马修的劝告,坚持留在神殿,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生下了法利恩大人。”

“其实在她肚子大起来时,愤怒的圣职者和民众就打算烧死她,是马修好不容易压下来。分娩那天,我和马修去探望她。索露玛大人说要把孩子献给水神,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以恶魔之子的名义杀死他。马修说你没必要这么做,他会把孩子接进宫,昭告天下法利恩大人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知道事态不对,连忙叫马修制止索露玛大人,可是已经太迟了……”

瞥见主君不解的眼神,克莱德尔解释道:“每一位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可以有很多,这就是俗称的神官和祭司,但可以直接行使神力的「神子」和「神女」只得一位,所以若要法利恩大人成为水神亚希的神眷之子,索露玛大人就必须死掉。”

“她自杀了?”

“嗯,是服毒,我们没来得及阻止她。”克莱德尔苦涩地道,“索露玛大人一死,法利恩大人的额头就浮现水神的圣纹。我看到他的襁褓发出光芒,就把他抱起来,从他怀里找出一封信。”

“那时候马修正抱着索露玛大人的尸体痛哭,根本没注意到。我把信拆开,上面写着要马修绝不能说出法利恩大人的身世,以免动摇王权,如果他觉得愧疚,就代替她好好照顾孩子……”

罗兰打断:“那封信还在吗?”克莱德尔点头:“在的,就在为臣家里,您要看吗?”

“现在不要,好了,你说下去吧。”

“是。马修遵守了索露玛大人的遗言,没有公布法利恩大人的身份,也没有把他接进宫。幸好因为他是神子,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

“虽然没人对他怎么样,白眼唾骂可不少。”罗兰冷冷插口。克莱德尔垂下头:“没错,那孩子…的确活得很辛苦。而且他天资聪颖,经常被其他见习生欺负,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他一直在调查谁是他的亲生父亲,不过我们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所以……对了!”

他猛然抬头,直视对方,“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索露玛大人和马修的事情的?连法利恩大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罗兰微微一笑:“你这么认为吗?”克莱德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脚。

“难、难道!”

“你们这些大人啊,实在太小看小孩的能耐了。”罗兰故意叹了口气,“就算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还有人证在。就算不问人证,只要查查是谁一直暗中关照自己,再把你这个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家伙去掉,答案就出来了——看!多么简单!”

“呜呃。”国务尚书呻吟,不知该为老友生出两个太过聪明的儿子庆幸还是悲哀。

“那那,大人您又是怎么知道的?是法利恩大人告诉您的吗?”

罗兰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问他的,因为我看见他在马修的马镫上动手脚。”

克莱德尔整个人跳起来,脸色刷白如纸。

罗兰朝他投以冰冷的视线:“没错,马修从马上摔下来,不是意外,是法利恩搞的鬼。可是,你能怪他吗?他只不过想为母亲报仇罢了。”

“冤孽,冤孽。”克莱德尔眼中噙满泪花,“没错,我不能怪他,死去的马修也没资格怪他,一切都是孽。唉,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啊,你也太残酷了!”

“不关神的事,是法利恩害马修落马受伤,但真正杀死他的却不是法利恩。”

“什么!难道……”克莱德尔惊疑不定地看着主君。罗兰摇了摇头。

“是美洛达。”

克莱德尔震惊得无以复加,双眼涂上空白的色彩,整个人呆呆站在那里。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吼道:“公主!!?”

“千真万确。”罗兰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口吻道,“马修落马后,并没有死,不是吗?只是受了重伤。我和美洛达守在他身边照顾他。那一晚,马修因为伤口发炎发起高烧,我正想帮他擦汗,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口里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把你看成薇拉了?”

“嗯,他说他对不起我,还有对不起我们的孩子之类。最后,他说他没脸见我,因为他的过失,让他两个孩子发生乱仑,结为夫妻。”

克莱德尔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

罗兰讽笑:“你想象一下,当时在场的另一个人,听到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克莱德尔按住脸,悲痛地流下泪来:“可怜的孩子……”

“是很可怜,就连当时良心已经差不多被狗吃掉的我,看到美洛达的表情,也有点怜悯。”罗兰轻叹,“我虽然不爱她,但她终归是我妹妹,我本来不想让她知道真相,打算和她作一辈子夫妻……算了,假设这种东西一点意义也没有。总之,美洛达知道了真相。出乎我预料,她既没昏倒也没发疯,很快恢复镇定,把我拉到角落,问我知道吗,我骗她我不知道,她看了马修一眼,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呃……”

罗兰仿佛没听见国务尚书的啜泣,叙述一桩充满恩怨情仇的宫廷秘辛的最终结局,“那时,我才第一次认识了我的妹妹,她不愧是我妹妹。我说不可以,美洛达说她不能失去我,宁愿失去父亲,然后就找来毒药,放进药里,毒死了马修。”

“报应,报应。”克莱德尔悲苦地笑道,“当年我们毒死她母亲,今日她毒死马修,也算因果循环,呵呵。”

罗兰不置可否,定定注视他:“因为你告诉我一半真相,所以我告诉你另一半真相,你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有权知道他的真正死因。”

克莱德尔只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罗兰的眼神和缓下来,语调也不像之前那么冷峻:“克莱德尔,你恨我们吗?恨我们三个被父亲折磨,也折磨父亲的孩子?”克莱德尔哑声道:“我谁也不恨!我只恨这该死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是丑陋人性的桎梏。”罗兰低下头,看着手掌心,轻笑出声,“这个美丽的表皮下,是个沧桑丑陋的灵魂。至今我都不明白美洛达爱我什么地方。但是她的死,马修的死,我的孩子的死,都是我的罪过。我憎恨福斯家族的血脉,但我愿意继承这个姓氏。只有让这个家族真正有点高贵的功绩,让这个伊维尔伦强大起来,才能偿还那场愚蠢丑恶的宫廷复仇。”

“大人……”

罗兰垂下手,流畅地站起身,脆弱的神情宛如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俊美的五官背后,只剩下映照着阳光的自信浅笑,冰蓝的眸坚定冷酷一如往昔。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克莱德尔,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可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是,微臣这把老骨头,一定会为大人拼到最后。”

国务尚书拭去泪痕,绽开发自心底的欣慰笑容。



“冰宿没去上课?”

年轻的城主刚踏进正殿,红发侍卫就匆匆跑来,告诉他这个让他万分惊诧的消息,这还是那个做事认真负责的少女头一次旷课。

艾德娜满脸焦急:“不但没来上课,还到处都找不到她!大家已经找了她快两个钟头了!大人,你说她会不会……”

罗兰安慰道:“你先别急,以冰宿的本领,不会出事的,你们再去找找,可能她出宫了。”话音刚落,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喧哗,急忙转过身,果然,茶发少女出现在门口。

“冰宿!”艾德娜飞奔过去,喊道,“你去哪儿了!也不跟大伙说一声!”冰宿朝她和围过来的众人歉然一笑,摆手道:“抱歉,我在屋顶背书,不小心睡着了。”众人吁了口气。艾德娜双手叉腰,数落道:“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被拉斯帝涅灭口或者遇上刺客了,急死我了!”

“对不起。”

“好了,艾德娜,没事就好。”罗兰走近,拍拍随侍武官的肩膀,“其他人也回去工作吧。”余人闻言,纷纷散去。

罗兰瞥了眼冰宿,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不禁蹙起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感冒了?”

“什么!我立刻去拿感冒药!”艾德娜也不确认就飙了出去。

“我没事。”

冰宿微微一笑,墨绿色的眸子闪烁着不同于以往的光华,这奇异的眼波吸引了罗兰的注目和心神,他不假思索地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

罗兰完全没怀疑,一来,他和克莱德尔谈话时,暗卫守住了周边,不会有别的人进出;二来,冰宿的神色虽然有点神不守舍,但不是负面感情,如果她真的听到了那件宫廷秘密,不会是这个表现。

一旦她知道他做了什么丑事,怎么会不觉得他恶心呢。

“不过,我很高兴。”

“高兴?”罗兰不解:难道睡着做了个好梦?突然,他的眼光捕捉到一样异物,双目一寒,举起手臂。

那是一片夹在少女发间的小树叶。

“屋顶上,有叶子吗?”

看见被他抓在手里的树叶,冰宿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眸底反而浮起一抹深深的笑意。

“有啊,我的书签,很可爱吧?送给你,不用谢了。”说完,大方地摆摆手,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虽然想不通书签怎么会跑到头上去,但看她这样的态度,罗兰心里的疑云不知不觉散了开来。

遥望少女的背影,再瞅瞅掌心的树叶,他自言自语:“是我太多疑了吗?”



深夜,大神官端着宵夜走进办公室,看到桌后忙于公务的主君,深深叹了口气。

“大人,吃饭了。”

“你来得正好,我刚巧忙完。”罗兰将最后一份奏折移开,朝同父异母的弟弟绽开温柔的笑容。

法利恩把托盘放在他面前,道:“国务尚书阁下要我劝劝你,别老是忙得忘了吃饭。”

“说到国务尚书,后天我要去米尔菲参加拍卖会,又要麻烦你和他看家了。”罗兰歉然道,“本来我打算带你去拍卖会散散心,可是我前段时间刚去下界,马上又要离开上界,只能拜托你……”

“我很乐意留下,也对拍卖会不感兴趣。”法利恩催促,“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吗?”

“是是。”罗兰拿起餐具。

法利恩趁他用膳的空挡,细心整理批阅好的奏折,突然看见一样不属于文件的物事,那是一份纸面泛黄的信封。

察觉他疑惑的视线,罗兰咽下嘴里的黑胡椒小羊排,用餐巾拭了拭唇角。

“拿去吧,那是你的东西。”

大神官抱着困惑的心情拆开空白的信封,取出里面的绢纸,看到第一行,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罗兰柔声道:“这是我从克莱德尔那儿拿来的,虽然担心你看了后,会为当年间接害死马修的事愧疚,但我认为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而且,这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

“谢谢。”

法利恩恢复镇定,把信纸折起。

罗兰有点意外:“你好像一点也不愧疚?”

法利恩轻蹙双眉:“愧疚?为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罗兰叹息,拿起信封:“没错,这种东西,如今也只有遗物的价值而已。”

“是不是最好烧了它?”

“收起来吧,那上面毕竟是你母亲的亲笔迹。”罗兰摇头。法利恩垂下眼:“母亲这个字眼,对从没见过母亲的我而言,不过是抽象的名词罢了。我认识、认可的亲人,只有你一个。”

那个身穿红裙的公主,他的姐姐美洛达,他只远远看过一眼。

“那么,叫我声哥哥吧,法利恩。”罗兰笑起来。

大神官也笑了:“不行,我怕叫惯了,在公共场合会露出马脚,就像马尔亚姆将军一样。”(注:别误会,这句话的意思是,马尔亚姆经常在公共场合直呼罗兰的名字)

金发城主咋舌:“你又不像他那么粗心,怕什么!”

“不行。”

“啧!”

“没关系,我在心里,一直是称呼您兄长的。”褐发青年白净的面皮微微泛红,笑容充满孺慕之情。罗兰这才释怀,回以温和的笑意。

“大人,你又忘了。”

“啊!糟糕!”

接下来,房里只剩下餐具敲击瓷碟的清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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