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城主的巡礼(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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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的雪原上,一列车队疾驰而过。

中央的四轮马车由八匹骏马拉动,车厢造型华丽,蓝漆银纹,高大的楠木门挂着一面锦旗,黄金的底色上绘着一只呈现咆哮姿态的黑色巨龙,代表八颈黑龙王巴哈姆斯,这是东城伊维尔伦的城徽,也是福斯家族的纹章。

马车前后,各有十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士随行,还有一个红发的女骑士策马骑在马车左侧。

一只大手掀开丝绒窗帘,接着传出一个悠扬如乐音的嗓音:“艾德娜。”

女骑士立刻靠近,摆出聆听的架势:“什么事,大人?”

“行了半天路,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绝境长城就在前面了耶。”

“多远?”

“嗯…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车中人顿了顿,问道:“大家撑得住吗?”

艾德娜拍打胸口:“没问题!”余人也大声应和:“放心吧,大人!我们一点也不累!外面风大,您快关窗!”

过了一会儿,窗帘才缓缓拉下。随着一声轻响,窗户也被合上。艾德娜等人这才转过头,继续赶路。

马车里,一个蓝衣少女抬起首,望见对座的人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泛白,心生担忧之情,嘴唇动了动,终是吐出关怀的话语:“你没事吧?”

“糟糕,我好像真的感冒了。”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一脸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

救世主兰冰宿翻了个白眼:“拖着刚被剧毒摧残过的身体跑来这种鸟不拉屎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不感冒才有鬼。拿着!”她从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抛给对方。

“这是什么?”罗兰瞅着掌心被透明纸包住的椭圆形物事,好奇地问。

“感冒药。”

“百服宁。”金发青年念出反面箔纸上的字迹,笑了,“是你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吧?真是有趣的玩意儿。怎么服用?服多少颗?是不是像它的名字说的,得服一百颗才能痊愈?”

“成人一次两粒,一天三次,饭后服用,直接吞可以,和水吞也可以。”

“我想你一定是直接吞的。”

“何以见得?”

“一般人哪会说出‘直接吞可以’这种话。”罗兰已经研究出拆封方法,剥出一颗药片扔进嘴里,无视对方的瞪视径自喝水吞下。

冰宿看他二话不说吃下药,反而愣了愣,眯起眼,有些尖锐地道:

“朵琳公主那碗毒药,你也是这么毫不考虑地喝下去的吗?”

罗兰微微侧首,兴味地瞧着她,笑道:“不错,怎么了?”

“如果你没有撒谎的话,就最好改掉这个习惯,不然有九条命也不够!”冰宿气冲冲地道,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份怒气的由来。

罗兰凝视她片刻,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冰宿,你…该不会在担心我吧?”

“你我是命运共同体,我担心你是理所当然。”冰宿被他看得微窘,刻意用冷漠的语气掩盖狼狈,随即发现他的称谓有问题,“你刚刚叫我什么?”

“冰宿啊。”罗兰答得无比自然,“我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再小姐小姐叫多生疏,艾德娜也是直呼你名字,我没有道理不可以。”

冰宿皱眉:“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就怕别人闲言碎语。”罗兰深深一笑:“你真是很认真。”

“啊?”冰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正色道,“这不是认不认真的问题,而是最基本的道义。我既然答应你演神使,就会演个最像样的神使给你。”

是啊,这是你最大的优点。罗兰笑得更深了,俊美的五官因为这个笑容更加灿亮,几乎夺去冰宿的心魄。

“兰小…不,冰宿,你太小看你的能力了,即使你从来没有显现任何「神迹」,但光看你的一言一行,就没有人会怀疑你是个假冒的神使。而且你是圣贤者的后代,地位在伊维尔伦人民的心目中如此崇高,又怎么有人敢议论你的是非?而我,是他们的城主,他们视为俗世最高点的人物,自然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所以谣言沾不到我们身上,你不必担心。”

茶发少女盯着他,内心涨满了惊诧。第一次,她听见眼前的人用这种自负的语气说话,不是优雅,不是冷峻,不是圆滑,不是调侃,竟是——自负。

这……是否代表他向她敞开了少许心扉?

她一直知道的,这个男人心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这样优秀的人,这样才干卓绝的人,这样光辉耀眼的人,如果甘于池中之物的身份,才是怪事!他不但有自负的本钱,也应该自负——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爬到如今的高位,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又有几人能做得像他那么漂亮?他不该自负吗?

当然应该!是自负,又不是自满。

冰宿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喜欢他自负的表情,充满了自信和霸气,让周围的一切为之失色,最真挚,最引人心动。

罗兰呼吸一窒,注视她前所未见的灿烂笑靥,面具破裂,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吃惊:“我的话,让你这么高兴?”

冰宿回过神,反射性地笑道:“是啊。”原来刚才的口吻是他无意识下使用的,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就让那个表情作为她独属的记忆吧。

看见那个自己一手塑造的礼仪微笑,莫名的,罗兰感到一阵失落,垂眸调息,再抬眼时已恢复社交笑容:“那么,今后我就叫你冰宿了。”

“悉听尊便,不过,我发现,你刚刚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吧?”

“啊,被你发现了。”罗兰无奈叹息,耸耸肩膀,“没错,我承认,我是故意的。”那天他一拿起那碗汤,就闻出味道不对。

冰宿对他怒目而视:“你果然是故意的!我就想你怎么会那么大意!为什么!戏弄我们很好玩吗!”

“谁会那么无聊,我是为了确认凶手……咦,不用我说得很详细吧?以你的才智,应该想得通的。”罗兰提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嗓。

冰宿一怔,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镇定下来,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罗兰抱歉地看着她:“此事牵连甚广,恕我一时……”

“还没水落石出吗?无妨,把嫌疑人报出来,或者,就告诉我你夫人有没有份就行了。”冰宿咧嘴一笑,眼神精亮,“如果你不想我向法利恩和艾德娜投诉你诈欺的话。”

闻言,罗兰登时感到头盖骨内侧剧烈疼痛起来,眼前仿佛也浮现大神官铁青的脸色和随侍武官暴跳如雷的模样。

有道是“天做孽犹可为,自做孽不可活”,就是指这种情况。

“我说就是。”罗兰叹气,头一次被逼得走投无路,“但你也要答应我,绝不把这件事泄露给别人。”即使兵败滑铁卢,也不忘保住最后一块老本。

“当然。”冰宿正在体会胜利的醍醐味,一时不查被对方翻身复活。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罗兰那么喜欢捉弄自己,原来会上瘾——赢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罗兰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悠闲:“朵琳不是凶手,听到我中毒的消息,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络,直接就跑来办公室找我。”

“原来如此,你的暗探真是优秀。”冰宿没有继续追问,她很明白自己的权限,其实光是向罗兰询问这件属于政治层面的事,就算逾矩了,不过以罗兰的气量,不会介意她这点小小的好奇心。

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觉得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冰宿指指桌上的药片:“那么,你吃我的药,事先也考虑清楚了?”罗兰失笑:“哪有!你未免将我想得太多疑了,我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一个我信任的人的关怀而已。”

信任?冰宿轻哼:“这么说,只要是你信任的人,他给你剧毒你也吃?”

“有道是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区区毒药,有什么不敢吃的。”

看到少女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的明丽脸蛋,罗兰轻声笑了,带着一抹不自觉的宠溺和叹息:“冰宿啊冰宿,其实真正多疑而乖戾的人,是你才对。”

“……”

“我承认,我是个狡猾又阴险的男人,既不轻易信人,也不轻易爱人。但是我明白一点,一个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我爬到今天的高位,靠的不止是我个人的智慧和本领,还有许多朋友的帮助,而那些朋友又是我用信任换来的。虽然其中有些人背叛了我,但也有许多人一直跟随我至今,不论我飞黄腾达还是贫穷落魄,他们只为友谊和共同的理想助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罗兰垂下眼,长似扇片的睫毛掩盖了眸里的情绪,“这种感情,岂是单纯的智谋或武力换取得来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我如何待他们,他们就如何待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冰宿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内心翻腾不休,脑中嗡嗡作响。罗兰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刺进她的灵魂深处,把她最不堪回首,最伤心痛苦的往事刨出来,也勾出她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份情感和挣扎。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无法得到的亲情,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吐露一小片心声,她心里满溢的苦水就消失了大半。

罗兰微愕,以深思的目光打量她片刻,淡淡一笑:“当然也是有这种情形,虽然我没遇见过。嗯,我想,大概是被付出的对象不需要这份付出吧。”

“不需要!”冰宿一震,心脏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

“就是不稀罕,不珍惜,不当回事——总之就是这些意思。”青年耸耸肩,又拿起茶杯浅啜起来。

冰宿微一苦笑:“不稀罕吗……”呵,真相我不是早就知道吗,为何在被他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时,还是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

罗兰放下茶杯,揶揄道:“怎么,是哪个不识好歹的男人竟敢拒绝我们德才兼备的兰大美人的付出?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冰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的郁卒一扫而空,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劳罗兰城主费心!真有这么个男人,我早就把他扔进大海喂鲨鱼了!”

“啊啊,女性果然是种报复心强烈的生物啊。”罗兰由衷感叹。冰宿扮了个鬼脸:“还比不上你,小鸡肚肠!礼仪恶魔!”

话音刚落,两人相对而视,忍不住笑起来,清朗愉快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车厢里,构筑出温馨的氛围。

这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响起叩门声和女侍卫英气嘹亮的嗓音:“大人,冰宿,到了,下车吧。”

罗兰和冰宿一呆,不约而同地看向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公文和习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放着正事不干,聊了两个小时的废话!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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