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黑左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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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隐曾经富可敌国。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三百年前,曾经是富甲江南的大商。

半个江南的丝绸产业都是他的。

朝廷的茶马生意,也经由他手,贩卖中原的茶叶,换来西域的战马。

短短数十年间,他积攒了海量财富,可财富一多,他却变得空虚起来。

世界上所有明码标价的东西,他都可以购买,自然也就丧失了许多兴趣。

当他没有任何购买欲望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可当他想要金盆洗手,从所有生意产业中抽离的时候,他发现太迟了。

他已经越陷越深,身不由己。

那些朝廷的王公贵族们,早已将他看作自家的“钱袋子”。

予取予夺。

钱袋子里的钱满了,就是时候割开钱袋子,取里面的钱了。

王公贵族们随便给他按了一个“通敌”的罪名,就想将他处死,然后强占家产。

后来是什么具体的经过,王隐大致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个朝代已成“前朝”。

本朝的史书之上,浓墨重彩,记载了一起“前朝大案”。

一位通敌的大商,竟是隐世的老魔,一个月内连杀七十位王公贵族,及其海量党羽。

屠了前朝半边天。

但没想到,少了七十位王公贵族,前朝社稷非但没受影响,反而进入第二次盛世。

又经一百五十年,才被齐阳王朝取代。

本朝的史家推断,那一起“前朝大案”益大于弊,最起码延续了前朝三十年国祚。

自那以后,王隐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身上不带太多的钱。

最多几两碎银。

当今世道,兵荒马乱,最忌讳的就是露富。

带多了钱财,不仅显得累赘,更有可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王隐又是个最害怕麻烦的人,他最喜欢随心所欲、一身轻松的感觉。

所以既不带太多金银,也不带刀剑武器。

只是一袭布衣,一双麻鞋,平平淡淡才是生活的真谛。

唢呐声……

哭泣声……

跟随徐雨清的指引,王隐走入长河武馆,这里已是丧幡飘飘,摆起宴席。

一口棺材,摆在武馆的正中央,十几张巨大的圆木桌,围着棺材摆放。

王隐猜测,这可能是本地的习俗,让亲朋好友们热热闹闹的送死者最后一程。

王隐倒是没有什么忌讳,以前曾经睡在棺材里,他早就是百无禁忌了。

一开始徐雨清为他安排的座位,是在一众年轻人之中,但王隐果断拒绝了。

他独自在席位之中游荡,最终找到了一处座位,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这张桌子上没有什么年轻人,有的都是老人,都是五十以上的老人。

老头儿一般都喜欢喝酒吹牛,不会与王隐抢菜吃。

老太婆一般都喜欢闲言碎语,唠唠家长里短,是古往今来的“情报站”。

王隐选择这种座位,自然有他的道理,没人与他抢菜,又能听到八卦。

再好不过了。

事情也正如他所料,老头儿全是酒蒙子,一喝酒就停不下来。

他静静拿着筷子,夹起喜欢的菜,送入嘴中,细细品味。

虽然神色平静,但双耳却极为灵敏,听着周围老太婆们谈论家长里短。

不是哪家小媳妇偷人,就是哪家俊小伙偷情,谈论的都是带颜色的话题。

王隐听得很认真。

但很快,他们的话题就从家长里短,转移到了徐长河身上。

转移到了这场白事宴席主角,躺在棺材中的徐馆主身上。

“我儿是衙役,听他说踢馆的那个龙四,是刘家大少爷找来的人。”

“刘风?一定是他!就他能干出这么缺德的事!”

“他都娶了三个老婆了,还非要纳徐长河的女儿为妾。徐长河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可能同意?”

“没想到他真请人来踢馆,活活打死了徐长河,真狠!拳怕少壮啊……”

“这下完蛋了,徐雨清一个姑娘家家的,没了父亲撑腰,肯定得被糟蹋。”

“刘风那三个老婆,也都不是好女人,你就看以后怎么欺负她吧。”

“我还听说,那个龙四与徐长河本就有仇。”

“徐长河刚来青阳镇的时候,踢的就是龙四父亲龙三的武馆,打伤了龙三,但留了龙三的性命。”

“没想到龙四这么心狠手辣,徐长河留他父亲的命,他却硬要把徐长河打死。”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

老太婆们你一言我一语,手还比比划划,像在划拳。

说的越来越急,脸憋通红。

恨不得自己能亲手作法,杀了龙四。

王隐依旧静静听着,手中筷子不停。

等老太婆们聊完之后,口干舌燥,准备吃些东西,然后“再战”的时候。

抬头一看,菜全没了。

再转身一瞧,王隐已经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走人了。

老太婆们气的直跺脚,骂道:“哪里来的饿死鬼!咱可随礼了,啥也没吃上啊!”

王隐一言不发,默默走出长河武馆,在青阳镇的大街上闲逛,欣赏月色,消化食物。

他虽然长生不老,但也有口腹之欲,毕竟“吃”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之一。

对于刘少爷、龙四和长河武馆的恩恩怨怨,他也不想管。

江湖恩怨,爱恨情仇,他看得太多了,早已麻木。

倒不如多看看今晚的月圆,多欣赏一下今夜的月色。

不知走了多久,王隐又绕到了长河武馆附近,白事的宴席早已经散去。

他看见有两个醉醺醺的人,从街头小巷中走出,摇摇晃晃靠近长河武馆。

其中一位身穿黑色短衫,正是早上那个打死徐长河,又要用脚鞭尸的“龙四”。

在龙四身旁还有一位青年,一身紫色的锦衣华服,腰间悬挂着昂贵玉石,细皮嫩肉,身上没有任何练武痕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王隐想起了那些老太婆的八卦,暗自猜测,他或许就是“刘风”刘少爷。

“四儿,今天你干的漂亮!三拳打死那个徐长河,以后徐雨清就是我的了!”

“大少爷,你不知道,我父亲自从被徐长河打败,就一直郁郁寡欢,最后活活憋屈死了。我苦修武功,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替我父亲报仇!”

“好兄弟,你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龙三叔的在天之灵,肯定高兴死了。三叔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徐长河活该!”

龙四和刘风,一个是家仆,一个是少爷,如今借着酒劲,倒也称兄道弟。

只是说到兴起时,龙四的脸色忽然一变!

刚刚还嬉皮笑脸的,一下子就变得无比严肃,面容紧绷!

他压低声音说道:“大少爷,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才出去一年,就从下三流的家仆杂役,一下子变成了武功高手?还能打死徐长河?”

“我问了你很多次,你一直不说,我也就懒得问了。”刘风摆了摆手回答。

他其实也一直很好奇,自从龙三被徐长河踢馆打败,便重伤归于乡野。

儿子龙四无路可去,被刘家收留,成了刘家的一个家仆杂役。

一年前,龙四外出送信,出了青阳镇就音讯全无。

刘家人都以为他死了,便再招了一个家仆。

没想到一年之后,龙四又回来了,炼就一身好武艺,仿佛脱胎换骨。

一年时间,功力大增,三拳打死盛名已久的徐长河。

令刘风大为震惊。

此时,龙四又灌了一口酒,说道:“大少爷,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什么秘密?”刘风更加好奇。

龙四回答:“那年我出镇送信,遇见了一个怪人,他自称‘黑左使’,把我抓入山洞中,强迫我拜他为师,教我武功。一年练功,顶别人三十年进境!”

“那好啊!有时间你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刘风来了兴趣。

龙四却猛地摇了摇头:“别!我炼成了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教的都是邪门武功!我练功十年,顶别人三十年进境,但也折了三十年的寿命!师父他老人家不仅会邪门武功,而且还会诡道奇术。我就被下了一道术!”

“什么术?”

“刀枪不入!金刚不坏!”龙四回答。

刘风恍然大悟:“怪不得徐长河轰你十二掌,你却像没事人一样!”

龙四又说:“但这都是有代价的。师父放我回来,是让我来造孽作乱的!”

“作乱?作什么乱?青阳镇还不够乱么?”刘风惊疑。

“不够!师父他老人家,让我作的可是大乱!他让我滥杀无辜,他让我屠尽衙门,他让我杀光青阳镇的驻兵。把尸体都带给他,让他剥皮玩。他还让我……让我……呕……”

龙四猛地吐了出来,这可把刘风急坏了,连忙问道:“还让你干什么?!”

“还让我杀了县令老爷。”龙四终于回答。

“哈哈哈!你小子喝多了吧!胡言乱语!”刘风哈哈大笑,全没当回事。

龙四也猛地晃了晃脑袋,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这番话憋在心里太久,他始终想找个人说出来。

刘风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然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家仆,但他从心底里信任刘风。

所以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刘风。

今夜借着酒劲一吐为快,他也舒服多了。

正好走到了长河武馆的门口,龙四就指了指长河武馆的大门,说道:“大少爷,我们到长河武馆的门口了?走!咱们进去看看你的小娘子!她迟早是你的人了,你今晚就把她给办了!我在门口替你放风!”

“咱们兄弟谁跟谁啊,你别在门口放风,你到门里面放风!”

龙四和刘风像两个酒疯子,话赶话的上了头,拼了命就往长河武馆冲。

王隐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有些不妙,他们欺负人,也不能可一家欺负啊。

再说了,这家人刚刚请自己吃了席,味道还挺不错的。

王隐念着这份好儿。

所以他决定进去看看,可别再出什么大事。

但他才刚刚走进门内,就听见屋内传来惊惶的呐喊,呐喊着“杀人了!”

他赫然看见,龙四手持钢刀,浑身是血,脚下站着五六具尸体。

尸体都被钢刀砍死,血流了一地。

龙四满身酒气,夹杂着血腥气,显然杀红了眼。

刘风扛着徐雨清,也是一脸通红,醉醺醺的,喊道:“兄弟!你怎么动刀了?!”

龙四回应:“妈的!我一看见长河武馆的人,就想起我父亲郁郁而终的惨状。我忍不了!大少爷,你别怕!我师父他老人家会保我的!”

刘风吓得酒醒了:“你师父是特么谁啊!?你持刀杀人?他怎么保你?我也得受牵连!”

“我师父他是……黑左使!”

龙四回答:“他比你想的更可怕!他一定就能保我!他让我作乱为祸,让我滥杀无辜,我听他的话,他一定能保我!”

龙四深吸一口气,双眼泛着血光,一股邪性的血气,冲出他的身体。

“师父他让我用尽全力,把青阳镇搅乱,这样他就能来剥皮玩了。”

“大少爷,你不用担心,你对我有恩,我会保你的。”

“我刀枪不入,谁也杀不了我!”

龙四杀气腾腾,手持钢刀,向长河武馆的其余幸存者杀去。

那些幸存者,都已经逃往了大门。

王隐就站在门内。

龙四向他们冲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王隐,举刀呵道:

“我认识你!下午就是你扔出白布,替徐长河盖了尸?你是个好人啊!”

“但好人往往不长命,你撞见了我们,算你倒霉!”

龙四已经失去理智,腾空掠来,瞬间来到王隐面前,一刀砍向王隐脖子!

师父黑左使给他的命令,是搅乱整个青阳镇。

第一步,先瓦解青阳镇的武力。

包括但不限于,杀光所有武馆师父,斩首驻兵统领。

然后再对付其他重要的人物。

最低的目标,是消灭青阳镇一半的人口。

今夜,他决定先从长河武馆开始,报他父亲郁郁而终的大仇。

白天他就想杀了王隐,无奈差点被白布杀死,错失良机。

后来一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估计就是风大,把白布挂在了自己身上。

再加上自己才杀了徐长河,疑神疑鬼的,所以才会害怕王隐。

今夜,他不会再错过了。

手中的钢刀,划过空气发出嗡响。

笔直砍向王隐的脖子。

王隐早已敏锐的察觉到,那一柄钢刀砍向了自己脖颈。

但他无动于衷。

依旧静静的站在门内,仿佛一座大山,保护着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都是武馆的幸存者,有徐长河的徒弟,也有徐家的家仆。

他们也已经看见,龙四手中的那柄钢刀砍向了王隐的脖子。

纷纷大喊:“你快避开啊!”

可王隐只是定定站着,懒得避开,反问道:“伤不到我,为何要避?”

嘭!

一声清脆的爆响。

这是金属断裂的声音。

王隐依旧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脖子完好无损。

那柄钢刀却拦腰折断!

折断的半截刀身,在空中飞了三圈,才插在了地上。

断刀落地的声音,无比刺耳,因为整间武馆,瞬间陷入了安静。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粗布麻衣的王隐。

脖子毫发无伤,钢刀却拦腰折断。

心想这还是人类么?脖子怎么比钢刀还硬!

龙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握住断刀,呆呆的站在原地,握住刀柄的那只手,被震得酸痛无比。

一股发自内心的巨大恐惧,如蛛网一般蔓延全身。

先是躯干感觉冰冷,再是四肢感觉酸痛,最后十根手指和脚趾微微发麻。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仿佛有无形的白布,有裹住了自己。

他还看见王隐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笑容。

时常保持着谦和微笑的王隐,此刻脸上只有一种神色:冷漠。

令人感到冰寒彻骨的冷漠。

龙四感觉口干舌燥,结巴说道:“你——你是这家的什么人?!”

“吃席的客人。”

王隐缓缓抬手,向前微微一推。

动作缓慢且优雅。

宛若公园老大爷,在晨练太极推手。

但龙四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劲,正向自己杀来!

嘭!

一掌距离龙四二十米,龙四的身体,却忽然炸裂成无数碎片!

武馆之中,炸出一团血雾!

刀柄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龙四却再也找不到了。

像是人间蒸发了。

“比我想的还要脆弱,再缩五成力。”

王隐活动了一下右掌,自言自语道。

“???”

一旁的刘风少爷,简直都看傻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

硬扛钢刀,脖未伤而刀已断。

轻轻的一推手,看似无力,却力有千钧!

龙四不是说他有黑左使诡道奇术附体,能够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么?

怎么硬抗一掌,人直接就没了?

青阳镇有这种高手?

刘风立刻意识到,这把是遇到高手了。

他吓得瞬间酒醒了,毫不犹豫扔掉徐雨清,转身就跑!

但王隐又怎么会让他轻易逃走?

刚刚对龙四的一掌,是长河掌的掌法,他本想试验一下新学会的长河掌。

就像一个老顽童,虽然拥有整间宝库,但捡到一根很直的树杈,还是想把玩一番。

却不曾想没有把控好力量,直接就把龙四给挫骨扬灰了。

这也难怪,他修炼千年的内力气血,何等雄厚。

即使用十二品最低级的武学,也足以开山断海,普通武者根本扛不住。

“再缩五成的力量看一看。”

王隐喃喃自语,又伸出右手,向那逃亡的刘风轻轻一推。

嗡!

一阵啸风之声划过。

刘风瞬间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直挺挺的。

“掌引河海之力,气如钢铁洪流,一掌打入人体,五脏俱碎而外皮无恙,才是大境界。”

王隐喃喃自语。

刘风的体内五脏,已经碎成了泥儿。

但他的外表看起来安然无恙,既无瘀伤,也不流血,跟没事人一样。

这才是王隐想要尝试的长河掌最高境界。

如今,王隐已经心满意足,便转身对徐雨清说道:

“白吃你一顿席,怪不好意思的。”

“那个……把尸体处理一下,告辞。”

留下最后一句话,他便当着徐雨清和其余武馆门徒的面儿,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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