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小荷露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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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然心在县衙写了两个月的官文,渐渐便忘了回顾祈松教过的这些学问,因为烫染坊一事,让他发现学的东西果真有用,便又重新来了兴致,每日空闲时便去街上转悠几圈,买些合适的材料,在自己的小小卧房搭建起一个缩小版的实验室,再次鼓捣起来。

自烫染坊事件后,然心除了写公文和杵在卧房研究学问以外,定期还会去烫染坊巡查一番,确保工匠都依照吩咐工作,绝不打折,以免自己当初冒着县令大人责罚做的好事功归一篑。

工匠们坚持了几天,有些果然偷起来懒,觉得多此一举,怀疑是官府是拿自己当活猴耍,除了干活还得做这些不情不愿、没有营养的事。可是见那县衙的小师爷每几天便来督促检查一次,从不间断,躲着他比按他的吩咐做事还要更累,便不折不扣的执行起来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转瞬即逝,烫染坊果然未再出事,别说劳作死亡,就连因高温而昏厥的情况也几乎看不见了,偶尔出现一例,后面经过盘查发现这名工匠是想偷懒冒充的,便将他逐出染坊遣去西境当兵了事。

于是县里从监工、工匠到好事之徒,渐渐觉得然心的法子是真有效果,从被动接收变为主动遵行了。由于前禾县烫染坊在大河境内的规模名列前茅,周边从事同类生产作业的工坊也开始仿效,然心的法子大有扎根前禾,覆盖全境的发展势头。

齐师爷也从不居功,但凡有人来县里交流取经,通通都说是然心的功劳,那薄大人想说叨两句彰显政绩,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由他们去。因为这桩好事,这位来自前禾县的小师爷,在西南边境一带竟然传出了些名声,被称为续命师爷,从此坐稳了前禾县第三号人物的位置。

然心倒是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仍旧把自己的日程表塞得满满当当,撰文、操练、实验,过得跟在庙中的单调生活并无太多区别。但他聪耳目慧,半年中渐渐摸清了官场的一些陈规陋习,如平民到访县衙必须钱财先行、差役到店家喝茶全是赊账、公费办差总抽一层油水。

他生性磊落直爽,看得不舒坦便去找齐师爷倾吐,谁知齐师爷对一切似乎了然于胸,只是跟他说:“官场水深,关系错综复杂,摸不准谁是谁的关系,只要心中清白,洁身自好,但求无愧于心即可,这样虽不能官运亨通,至少能明哲保身。”说完像是感慨自己命途多舛,深吸了一口气后,又猛地吐出胸中留存的浊气,仿佛刚浮出水面马上又要沉下去的甲鱼一般。

然心如同听到最深厚的禅宗佛学,如坠云里雾里,摸不清齐师爷的为官立场,猜想也许就是他这种含糊不清、表里不一的做派,导致了多年无法升迁的结果。同时又觉得自己人微言轻、能力单薄,无法改变现状,心中压迫感越来越盛,暗下决心定要扭转乾坤,还清廉奉公于民,于是他在撰写公文的同时,开始留心起县衙日常审理的大小案件来。

这天齐师爷随薄县令到州府去上报公务,然心便在誊写房内查阅过往的案例卷综,发现过往薄县令判定的案子里,十之三四批语结论可称荒谬,或写道“彼时家中只剩王二一人在家,且观其面相险恶,当可断定此人有罪”,又有写道”杜家合计耕牛三头,为示公允兄弟分家后各得一头,剩余一只充公,当可避免再生矛盾”,读来简直狗屁不通、毫无逻辑,也不知上报到府里后,是如何复查通过的。

他思索着如何才能说动齐师爷重启调查、复审案子,但这明显是让薄县令丢颜面的事,以他的性子必定千方百计阻挠,正抓耳挠腮、不得其法间,忽然间听到衙门传来“咚咚咚”的大力擂鼓声,让他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朝前院的公堂跑去。

公堂上早已人声鼎沸,差役不加阻拦便放了击鼓人进来,可见来人的身份不低。过往都是薄县令或齐师爷审理案件,今天他们两人都不在,然心只好套上师爷的官服,往公堂上首落座,忐忑不安地下令升堂。

公堂下一名年轻男子正站着紧张地搓手跺脚,见堂上终于有人出现,不顾衙役的阻拦,连跪带爬地冲到案桌卓上,双手死死攥住然心:“大人救命哪,王府死人啦,公子被恶人给杀害了!”旁边差役见他语无伦次,上去将他拉起,对然心说道:“小师爷,这是前禾县大户王府内公子的贴身小厮。王府家里出了事,王公子在家里被杀害了。”

“王府,”然心心中一跳,脱口道:“是那位行动不便的王公子?”

差役应道:“正是。”

“赶紧带路,现在就去王府一趟。”

王府位处县城西南,远离烫染坊。府上画栋雕梁、气势恢宏,占地面积比起县衙还要大上一倍,是前禾县最大的人家。

据老衙役的介绍,王府专为县里供应坯布,并且负责为烫染好的布匹加工,由于与前禾的关系千丝万缕,主人王仲海选择将家安置在了县城内。王府每年为县衙进贡不少钱财,是县里重要的钱袋子,就连薄县令的私宅都是王仲海出资修建的,是薄大人尊贵的座上宾。

若薄大人得知王家公子出了大事,即便日夜不停坐马车赶回来,跑死数匹马也是在所不惜的。

可惜远水解不得近火,从消息通报州府,到薄县令回来最快也要四五天,王公子无论如何必须入土殓葬,更遑论破案追凶了。县令、师爷皆在外未归,如今能撑起此事来的,也只有然心这位前禾县的小师爷了。

大河自建邦立国后,霍济寰见政局已稳,便接连颁布法令,重农商而轻兵戈,开放专门经商通道、鼓励经营贸易等商业行为。往后历任帝君皆沿袭这一施政纲领,从不打压工商行业,商人在大河的地位较邻国高出不少。因爱商惜商之名远播,商贾大户都愿意在大河境内定居,因此国商和谐,相得益彰。

然心在县衙生活半年,当然听过王府的大名,自然知晓这事分量极重,关乎前禾县的经济命脉。何况自己又与这位王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更应当竭力而为,排解县里忧患。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半年多前,来前禾县路上遇到的那位舞姿翩跹的少女,当时她随王公子去了王府,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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