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3)沉重托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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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正卿的宅邸位于廊画边境,占地面积广袤,且在周边豢养护卫队近千人,这更便于他统管在廊画与大河间来回奔走贸易的行旅商队。作为多地经商买卖的大商贾,他从西域进口皮草、马匹、香料,将中原的丝帛、瓷器、玉石运至西域诸国交易,硬生生地用商旅加护卫的模式,贯通了一条自西域、廊画、抵达大河境内的大型贸易商道。

“巢许蔑四海,商贾争一钱”,芮正卿的境况却大不相同,他官商两亨通,因商贸贡献巨大,既获封廊画的“富埒候”称号,又手持大河国视同正三品的免检令牌,日间可自由进出两国疆域。治下管辖数百人的商旅队伍,所有商队贸易奔走需备的马匹、行囊、干粮均由他一概备齐,且每队视行程远近,配十至二十名武装兵士,全程侍卫。理所应当地,商队在两地买卖所赚取的钱财,需缴纳一半给他,做为他提供保障的代价。

虽然路上颇有性命风险之虞,两地边境的有胆之士却无不趋之若鹜,因为往来一趟几乎没有前期投入成本,但往往能赚下娶妻生孩外加三年的养家费,实是在这个两国边陲的苦寒之地重获新生、生财致富的唯一渠道了。

长此以往,这大河西戍关、合州,廊画木叠山一带的边境地区,被经营得蓬勃非凡,名声远传境内,上至名流商贾、下至走地摊贩,必在指定的交易期间,到此地采买花样繁多、琳琅满目的商品货物,以充实自身的物料储备,以便在境内百花齐放、八仙过海的商贩中拔得头筹。

芮正卿声名远传,却从不显山露水,能见到他真实面貌的人数量极少,一概交易协商、侍卫调遣均交由大总管翁阁老统筹负责。翁阁老曾履任大河府中书舍人职衔,又兼年资深厚,人人皆尊称他为阁老。自领了这差事以来,他将芮府偌大的买卖处理得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此刻,芮正卿正在书房中捻须细看《淮南子》,坐姿甚直,身子半分不动,显是沉寂已深,口中念念有词,意在记下值得称颂思量的名言。他年届不惑却保养甚好,形如而立之年、学富五车的文士,儒雅内敛且稳重自持,自有一番独特风骨。

突然门外传来沉重频密的叩击声,握书的手仿佛受惊颤抖了一下后,他沉声问道:“何事?”

“回侯爷,翁阁老有要紧事请您速去素心阁一趟。”芮正卿觉得诧异,寻常有事情要商讨,翁老都是亲自上门求见,即便天大的事,也是先遣人过来通传情况,他再斟酌情况过去面谈。翁阁老向来遵循规范,严丝合缝,今天的异常情况让他心底油然生出不安感,立时起身披上大氅,匆匆推门而出。

素心阁是芮府一处专供贵宾休憩的场所,里面分置了多间客房。到了素心阁前的景墙,早有仆人等候,朝他深鞠一躬,道:“侯爷,烦请至净尘房。”芮正卿微一颔首,便径直朝净尘房快步行去。

推开门,越过屏风首先看到的竟是府中奶娘,在床脚的位置抱起一名瘦小的婴孩正预备解衣哺乳,芮正卿一皱眉,斥道:“女房之事,为何不找一偏僻场所,在此成何体统!”

那奶娘见是侯爷,受惊正欲下跪,翁阁老从另一边走过来将她拦下:“不必下跪了,你只管尽快完成哺乳之事便好,”随后便朝芮正卿道:“侯爷,是老朽吩咐奶娘即刻解衣哺乳的,那小婴儿嚎啕大哭,近一日滴水未进,已快要脱力了。”

那奶娘匆匆应承,便抱着婴孩走出房门,另觅地方哺乳去了。

芮正卿听完翁阁老的话语,也顾不得哺乳之事,诧异问道:“为何有个孩童在此,着急唤我过来,又是为了何事?”

“请侯爷随我到里屋的床前。”说罢领着他朝里走去。

走近床榻,芮正卿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府中医师正在替他把脉。因遮挡看不清脸庞,便朝翁阁老询问道:“床上是何人?”

“芮侯,事出突然,在下思来想去,也只有来此求助了。”床上传来一阵虚弱的男子话语声。

那府医插话道:“你如今的身子虚弱已极,吃了这护心养神汤后,最好是先休养两个时辰,再行劳神之事。”

芮正卿听了这声音,隐约觉得熟悉,往前一步朝床上之人脸上凝神看,惊愕程度不亚于仿佛亲见这芮府从山峦之中凭空消失,忍不住失声唤道:“恭世兄!你为何在此?”

恭又珩不顾府医的拦阻,强行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未封信笺,折叠为三角状的淡黄色宣纸,伸手递向芮正卿:“万般言语,皆在此中,万望侯爷亲启。”

芮正卿郑重接过纸张,颔首:“本侯自当亲启,世兄尽管放心。”心中已约略知晓必定是大河京都中出了乱事,因担心挚友的安危,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是否京中出了变故,不知那…”

恭又珩直接张口打断芮正卿未完的话语:“侯爷,千里奔走、幸不辱命,往后之事便请惦念往昔情谊,履此重托。”说罢深鞠一躬。

芮正卿正待施礼询问,但见恭又珩突然从床上跃起,冲向客房门前屏风的位置,他速度快如疾雷,芮正卿不及反应,但听得随行的门口侍卫一声惊呼,然后便是一阵利刃出鞘、剑锋划过肌体之声。

芮正卿大惊失色,和翁阁老一同匆匆跑出房外,只见侍卫在一旁垂手站立,哆嗦不已,难以相信恭又珩竟轻易夺了他腰间佩剑,又行此百般蹊跷之事。

芮正卿目光顺着地上看去,见恭又珩已经躺倒在园中的石板径上,红丝密布的眼眸依旧圆睁,只是中间瞳仁已经逐渐放大,手中仍兀自紧握长剑,咽喉处一条深重的划痕,仿佛活水的源头,仍汩汩地往外流淌着鲜血。

他伫立在原地,脑中如遭重击砰砰轰鸣不绝,心中不断盘诘追问,到底是出了何等大事,让恭又珩做此绝行,却终究是无从作答。

耳边隐约听得翁阁老朝里疾声呼唤:“府医,快过来看一看,是否还有救活的机会。”却喉头闭塞、身体发僵,给不出任何的响应。只好闭上双目,催力握住右手,紧紧攥住恭又珩先前递过的淡黄色三角宣纸,如同攥住解除一切困窘和伤痛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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