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兵败苟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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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兹拨换城内,因着食物的短缺与对援军的日久等候,守城的龟兹将兵越发地士气低落。城里有不少往高昌走过买卖的商人回忆,当年高昌王向周人献城投降,还不照样到中原当他的富贵王上,高昌的百姓不变地吃饭睡觉,管他上头何人做王。唉,如何像他们这般,忍饥挨饿的,不叫兵荒马乱给打死,倒困在城里活活地饿死。
拨换城里的百姓听到有人如此说,心里也动了几分。这话没错,何人做龟兹王与他们何干!肚子里没吃的那才是切身的大事。耸动的人心在城里蔓延,蛰守在城府衙门里的龟兹王诃黎布失毕也被半饱不饥与重重困境折磨得脱了人形。
“滚,少在孤的跟前装,都是狼窝子里养的小狐狸,尽是狡猾算计。”诃黎布失毕对曷于王后要领兵冲出周国联军的包围到北地向乙毗可汗借兵的提议破口大骂:“你的母族要是肯借兵驰援,何须等到今日仍不见一兵一卒!你不过是寻着借口要分我的兵逃出去罢了!”
曷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自幼尊养,何曾受过今日此等恶骂,不由得赌气回道:“男子头顶天脚立地,拼不过别人也只是一死,如何像你鼠辈一般躲在人后,只会对女子撒气!”说罢,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拨换城外,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终于等来了久盼的消息——北地乙毗可汗的突厥部族趁着可汗点兵南下的空隙内乱窜起,乙毗再也无心过问龟兹的事宜,万般无奈地回兵部族收拾乱摊子。
同是番将的契苾何力眯起眼看向阿史那社尔,眼中分明是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起末。契苾族也是草原人,深知草原人有一个很不好的特点,都爱往眼前的利益里钻营,甭管血肉亲情。阿史那社尔早年在西域经营了好些年,只要他打听一番乙毗部族里的人事,寻机挑拨离间,凭着他十万联军的压势,乙毗那早有异心野心的部下还不趁机作乱?
阻挡乙毗大军南下一事,便如此轻易地办妥了。契苾何力望向阿史那社尔的眼神里带了些光芒,果然是在中原人堆里浸淫了十多年的突厥狼,正是应了孙子的那句‘兵不刃血’不战而胜。(兵不刃血出自荀子,契苾大将军张冠李戴了。)
事情也如契苾何力猜想的八九不离十,阿史那社尔确实联通了两名乙毗的部下,打着亲领十万联军的压势利诱那二位。出兵南下要折损自家兵力还分不到多少好处,何苦要作践自己为他人谋好处?阿史那社尔的怂恿在有野心又贪心的人心里种下了一株茂密的绿树芽,这颗绿树疯长,当真挡住了乙毗南下的援军。
后背大定,自是要专心讨对眼前。起先只是围而不攻只等龟兹人耐不住困顿而自溃,因着李涵战败而大增了龟兹人的士气,周军不得不发动了好些天的强攻,短衣少吃的拨换城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而眼下的龟兹人再无援军,阿史那社尔干脆省下些力气,只加紧对拨换城的封锁,围得连猫狗也逃不出来。
诃黎布失毕的部下几乎断粮了,城里各处更是饿死了不少流民乞丐老弱妇孺。守城的龟兹兵将在瑟冷的秋日寒风中缩着身子跺脚取暖,又饿又冷,还只是深秋,再往后的冬雪天要如何熬过去!兵将们你看看我瞧瞧你,心里有一个叫降的声音,却不敢贸然说出口。
“周军只是每日朝城头投石射箭,并未强攻。入冬在即,要是他们再发动强攻,刀箭无眼,恐怕你我再难活命。”拨换城某个无人的角落里,有人在低声商议。
“这个王上也是篡权夺位了前头王上的王位,我们绑了他交给周人算不得不忠,逃过了眼前这一劫,我们再去投奔国相那利,他才是前头龟兹王的正经继位王子。”
角落里的私语窃窃不断,拨换城城头又在新一日的降临下开始了周军的攻城战。城头的龟兹兵将已经饿得乏力,没人抵挡还击,也没有可以抵挡还击的物器。箭矢早已用尽了,石头杂物也在周军最初的攻城里都投掷城外了,除了这身板骨,倒还有许多沙土,要靠这个赶走凶狠的周人吗?又不是那强风,还是选一处结实的城垛遮藏来得受用实在些!
是以城下的周国士卒看见城头上没有一个守军的身影,便尝试着攀登这一座不甚高坚的城墙。哟哟,还真就一路顺畅地登上了城头。那些躲在城垛角落里的龟兹士卒满脸惶恐地瞪着他们,提着刀枪的手瑟瑟抖动,空有一颗抵抗的心,却没有敢对抗的胆气。
“破城了。”远处眺望城头的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喃喃自语,“这回可不能再让龟兹王逃了去!”
拨换城的城门自内打开,一队接一队的周军缓缓开进城里。他们不焦急,城里的军民没有抵抗的,更不会逃,一来因为饿得乏力,二来这些天都听说城外的周军只抓拿龟兹王不迁怒平民,更不会随意抢掠百姓的家当。街道上只有周军行进的步伐轰隆声与平头百姓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那些兵大爷将龟兹王暂住的拨换城府衙围得水泄不通,果然没有来打他们那点微末家财的主意。
被团团围困的龟兹王诃黎布失毕虚软地躺在胡床上,他实在是没辙了,跑不动也逃不掉,只能躺在床上乔装一副临危不逃的镇静。倒是龟兹的第一将羯列颠仍坚守在府衙门上与周军对峙,但那不过是徒劳的挣扎,一晃眼的功夫,便叫围将上来的周军士卒给压得不能动弹,另又捆了好些追随诃黎布失毕到此的龟兹大将重臣。
政光二十二年深秋,阿史那社尔奉周天子谕率十万联军攻克龟兹国,俘获龟兹王诃黎布失毕与大将羯列颠,震惊西域与北地诸姓部族。
长安收到了战报,周天子喜怒交加,为战胜而喜,为将死而怒。
“李涵啊李涵,这些年你经历了多少战事?再凶恶的的情况你也能扭转乾坤从没吃过一次败仗,如今这稳操胜券的眼前却战败身死!你是老了不中用了吗?”天子不住大骂,骂声中又是浓烈的伤怀,骂到力竭沉默半晌,方疲倦地道:“既然吃了败仗便按规矩办吧。”
言毕,也不等殿里的诸君回话,只拖着沉重地步子离去,却余长平君与几位内阁重臣面面相觑又满脸愁苦。败军之将,夺爵贬官。诸君不禁把目光一一投向长平君,那可是他的亲姨父,真办么?
长平君脸色苍白,刻意按抑的情绪让他年轻的脸面不由得抖了抖:“拟旨吧。”天子的圣谕已然明晓,容不得他们此刻再冒着天怒去求情,或许待将来他……届时再替姨母一家周全吧。
夜色沉沉,伊逻卢城的冬雪徐徐降下,葡萄园里安静得似乎没有人存在,也确实没剩下几人了,周国联军攻城时逃了不少奴仆,龟兹散军袭击安西府军时又走了不少侍卫,现下只有近侍央昂与两名平日负责粗活的老仆还守在园里,他们的主人龙莫言花正呆呆地立在窗前抬头望窗外那颗清冷的光轮。突然,寂静的夜被急促的敲门声扰断。老仆不敢去开门,周军围城与乱军流窜的可怕让他吓破了胆,厅中还在呆滞里的莫言花却瞬间梦醒一般地将目光聚拢在入门的门关。
一个人影晃进了门关,莫言花眼里的灿烂渐渐暗沉。
那人稳住气喘,问:“阿湛有过消息与你么?”
莫言花木木地摇头。
“围城一战他手刃李涵,周军重重围住他,当时混乱得很,我没找到他的尸首,想着他可能已经逃出。”男子的声音越往后越低弱,几乎只有他听到自己的话。
“他死了吗?”良久,莫言话才突出这么一句。
那利只当她为阿湛的死难过,反倒劝慰她:“他已是佛陀的侍者,本不须再理会人间的烦杂事,只为了当年的仇恨再度于苦海里浮沉,我也替他心慌身累,若能摆脱这一切倒也是没有可惜的。”
莫言花歪脸侧听:“门外有脚步声。”
那利也回头细听,道:“没有脚步声,许是你听错了。你且好好保重,待我北去集结逃散的乱兵回来再接你。”
莫言花不置可否,目送那利离去的背影,良久不动分毫。忽然,灯座上的燃火窜了窜,暗淡了许多,昏黄的火光折出些森森绿寒。那个结实的身影已经立在门边上,目光幽深地向莫言花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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