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殿州惊涛 6、臭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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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日一大早,上过操,吃过饭,孔峰就把李旺叫到跟前道:“李旺,你出趟差事,往上李厝将军府邸跑一趟,给小姐和公子送些东西。今日是腊八节,还不知道咱们小姐和公子有没有饭吃呢,好歹让他们过个节!”

说罢,孔峰长叹一声道:“咱们将军大人,五天前就带着冲云营、虎豹营的兄弟到堆福县剿匪去了。这个月的军饷又被永昌侯府那帮臭虫给全都抢走了!知道今日腊八,军营要改善伙食,昨日那帮臭虫就把咱伙头房给抢了,抢了好些鸡鸭鱼肉。还抢走了一坛子好酒!他娘的,老子都舍不得喝,却好死了那帮臭虫!早知道,不如往酒坛里下药毒死这帮天杀的!”

李旺虽然来军营不过一月,但是却知道、也亲眼见到京城永昌侯府的管家苏长起一家来军营抢夺将军俸禄和军营财物这件事。

李旺第一次听说永昌侯府那帮臭虫,是在他左小腿肚受伤,在医帐疗伤的时候。他没见到整个过程,却也听到同在医帐里治病疗伤的士兵们愤愤不平地议论声和咒骂声。

据他们说,每次发饷日或者节日,或是京城永昌侯府哪个主子生辰、大婚,臭虫们必定蜂拥而至。每次管事都带着婆娘,还有两个膘肥体壮、凶神恶煞般的干儿子气势汹汹地来军营抢钱夺物,口里还污言秽语地把堂堂威烈将军骂得狗血淋头:“你个猪狗不如,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东西!老侯夫人、侯爷和侯夫人不嫌弃你是小妇歌姬养的庶子贱种,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张罗钱财、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给你说买前程,如今你承祖宗荫庇,做着一州将军,堂堂四品大员,下辖着五千男儿,左手握金,右手捞银的,却不思报答侯府的恩情,还养了一个只晓得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好吃懒做的大妇和两个一模一样的贱种赔钱货在侯府啃老!你自己却到这殿州来养小妇、生小王八地快活!这点子军饷养你赖在侯府的婆娘和女儿都不够,莫说孝敬老侯夫人、侯爷和侯夫人!休得妄想着和你家小妇小王八过神仙日子!”

“我们将军,谁不知道,他是靠着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挣下的功劳,竟然被说是侯府说买的前程!”有个士兵气愤地道:“要我说,咱们将军在军营里混了二十多年,不过是四品威烈将军!与其说是侯府说买前程,倒不如说是侯府拖累了将军!”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据说一开始,威烈将军和手下的兵将还去争辩一二。厮杀汉本来就口笨舌拙,不善言辞,再加上那婆娘,最是胡搅蛮缠、不惜自污,往地上一趟,撒泼打滚,冤字当头,呼天抢地,还自个把衣裙撕得条条缕缕,反诬是将军和兵士侮辱她。几个回合就让将军和手下败下阵来,只好任他们予取予夺。将军一个赳赳武夫,昂藏英雄反被这些恶仆搓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到了后来,将军干脆叫人把军饷放在营门口执勤的小兵那里,看见那几个天杀的来了就双手奉上。

李旺不服气地道:“咱们将军堂堂七尺男儿四品大员,手下五千英雄,镇守着这殿州府城,好叫海盗、倭寇闻风丧胆,还能怕那些个贱仆臭虫?”

医帐中有人就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李旺奇道:“如此胡搅蛮缠都多长时间了?”

有人道:“好几年了。将军夫人生下小公子后,京城侯府就派那帮混账来骚扰、折辱将军了!”

“就任凭他们如此作践将军?”李旺气愤地道。

“怎么管?有一次,孔将军把他们打了一顿,臭虫们就在殿州到处宣扬,说是将军指使手下兵将杀人灭口;还有一次,冲云营葛汉将军派人抓走他们,不知怎的,一月后他们又回到殿州!没法子,咱们是军人,保家卫国,不能和百姓计较!”

“这是没碰到我!”李旺怒骂道,“我的大刀片子专砍臭虫!”

第一次见到这帮臭虫,就是在昨日。他们冲到伙房,抢了东西就走。整扇的猪肉,整笼的鸡鸭,整篓的鱼虾,整袋的米粮,整坛的美酒,还有肥硕的猪头……

李旺怒火中烧,就要冲上去。孔峰一把揪住他,喝道:“不要给将军惹祸!”

待臭虫们扬长而去,孔峰长叹一声道:“谁叫将军是永昌侯府老侯爷的歌姬小妾所生的庶子!十来岁就被挤兑出了侯府,小小年纪就到陇东、西北边境吃沙喝风,肉山血海中拿小命和西戎、北狄武士拼前程;之后又跑到这殿州海边,风里来浪里去,除倭剿匪。谁知道侯府还是不放过他,专门派了苏长起这个王八蛋来殿州,正事不干,就是折辱污蔑败坏名声!一个孝字大帽筐下来,把将军吃得死死的!真是作孽!”

因为孔峰的关系,再加上将军府邸和李旺家在两个邻村,将军家在上李厝,李旺家在下李厝,骑马不过几息的时间,因此,李旺入伍前曾经和父母多次去过将军府,尤其是将军夫人过世后,他们经常去送些鱼虾、蔬菜,早就认识将军及其家人。倒是入伍后,这还是第一次去将军府邸。

说到将军府邸,李旺奇道:“表叔,将军怎么不在殿州城里置办府邸安置家眷,却是跑到上李厝那个偏僻的村里买个破败的蚵壳屋?”

将军的府邸不过是个石头屋基、茅草屋顶和贝壳掺和泥巴、草条筑的贝壳墙,当地人叫蚵壳屋,是这里渔村穷苦渔家常见的房屋。

将军府邸有一间堂屋,六、七间卧房,还有厨房、仓房、柴房、牛棚。与寻常人家不同的是,因为夫人林簪娘是秀才之女,家里多了一间书房,还有几大架子书籍。既有儒家经典,农林医书,也有策论、兵法。

此外,将军府邸还有个比较大的石头垒砌的院子。林簪娘在世时,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花草草。如今林簪娘过世已有五年,乳娘李嬷嬷的男人本是林家仆人,积劳成疾,因病过世,李嬷嬷一个人带着小姐和公子,还有自己的一双儿女,着实没有精力,所以院子里花草都凋敝了,显得很破败。

听了李旺的话,孔峰痛惜地道:“谁说不是啊!可是自从咱们将军在殿州娶了林氏二夫人后,侯府就三日不了四日不休地来罗唣。特别是五年前生了小公子后,更是吵翻了天!这殿州城不管是谁租赁或者售卖房子给将军,都被那几个恶奴给搅黄了!将军无法,才躲到上李厝买了一个破败的蚵壳屋,一家人这才得以安宁。”

李旺又奇又气道:“堂堂侯府,为何容不得一个庶出的少爷,更何况如今还是正四品威烈将军?”

孔峰气愤地道:“还不是利益作祟!将军是庶次子,掌家的是他大哥,侯府的长子嫡孙,也是如今的侯爷苏庭!这位侯爷先后娶了两个妻房,小妾一大堆,可就是没有一个嫡出的儿子,当时就连庶子都没有!”

孔峰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将军在京城侯府的嫡夫人也只有两个女儿,所以哪,咱们殿州的林氏二夫人生的公子当时可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后来,这侯爷虽然也生了一个小少爷,可是却是个丫鬟生的,也是庶出,那庶母的身份还赶不上咱们二夫人是秀才家的姑娘呢!我还听说那位庶子身体病弱,恐不长寿!而且比咱们的公子年龄还要小一些。”

孔峰顿了一下,继续道:“偌大的侯府要落到庶子庶孙的身上,而且很可能落到咱们公子爷的身上,你叫京城侯府那些人如何甘心?!“

李旺一个农民、渔民的后生,如何知道高门贵族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早就仿佛听了天书一般呆在那里。

孔峰又长叹一声道:“只是可怜了我们林氏二夫人!公子刚刚半岁时,浙江将军洪广在浙江剿寇,只驱倭不杀倭,倭寇得了生路,纷纷往山东和咱们福建逃跑。那一次,一大帮倭寇烧杀到上、下李厝,二夫人和乳娘李嬷嬷带着小姐和公子,还有乳娘的一双儿女,躲在山洞里。当时洞里还有上、下李厝的十多个村民。公子小啊,受了惊,不停地哇哇大哭,眼看着倭寇循着哭声追来,夫人就从山洞这个藏身之所跑了出去,引走了倭寇。小姐、公子和上李厝的百姓得救了,可她自己却被倭寇剖了肚子,心肝肚肺流了一地!当时蒙难的还有正在下李厝催缴田赋的通判徐迪大人,被枭首了……该死的倭寇!”

“堂堂浙江将军竟敢只驱倭不杀倭?”李旺无比愤慨道,“畏战如虎,连普通士兵都不如,还从一品的浙江将军!若是遇到我,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好样的!”孔峰道,“为此我们告到了兵部,可因为没有证据,只得作罢!”

李旺痛心地道:“我还记得将军夫人一点影子,很漂亮,很温和,很年轻,尤其是声音,糯糯沙沙的,很好听。”

孔峰的眼睛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时候你小,你父亲当时就躲在附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好一个贞洁烈妇林簪娘!“他叹口气,肃然道:“不说了!记住啊,将军的家事你不要多嘴,知道么?”

李旺赶紧点头:“放心吧表叔,都是些糟心事,咱们可不能给将军添堵!“

孔峰道:“好孩子,这就对了!那你出趟差,到将军府邸上李厝送点东西。今天腊八,送点米、豆和果子,给他们姐弟熬点腊八粥喝喝!将军的府邸在上李厝,离你家下李厝骑马不过几息之间,顺便你也回家看看你父母和妹妹!下午点卯前回营即可!”

李旺大喜,嘴角都挂到耳朵上了。

有人给马上驮了一些东西。李旺看了,有一口袋大米,大约有十升;还有两小口袋也各有一升左右的掺和了黑豆、红豆、糯米、桂圆等米、豆、果干等物,果然是用来熬腊八粥的好东西。还有一个口袋里装了两板猪肉、两个硕大的猪头,一个鸡笼里还有叽叽咕咕四只活鸡。

孔峰对李旺道:“熬粥的糯米、黑豆、红豆、桂圆有两袋子,给你爹娘捎一袋子去;猪肉、猪头、活鸡你也捎一半回去。你父亲最喜欢卤烧猪头了!”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丢给李旺:“这是二十两银子,交给李嬷嬷,还有那十升大米!让小姐、公子和李嬷嬷安心过节,将军不日就会凯旋!有事你就回来禀报于我。”

李旺牵马出营门的时候还听到表叔的粗粝的嗓门在叫喊:“大伙都注意点啊,殿州的新任知府陶敏大人这几日就要上任,大家都规矩着点!将军外出剿匪不在营里,出了事还得我给你们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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