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九.重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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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比君山高耸壮阔得多的山,在山腰处的一个洞口间,因地势低洼积蓄了一潭三人合抱大的水泊。

距君山大会刚过去一个月整,天气却已大不相同。与深秋舒适宜人的凉爽相比,此时的风霜就显得有些冷峻了。何况,这里比岳阳还靠近西北得多,自前两日下了第一场雪,已经进入了冬日初寒的阶段。

所以,这一汪山涧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令人惊叹的,是这个山洞里的砾石岩土,呈现出饱满瑰丽的紫红色。尤其是水底的沙石,将水面映出绚烂的光彩,虽不比水晶通透净澈,但也极为稀奇。

然而现在,那层冰面被击碎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形状,正在快速地消融于水。一只手伸入水中,从水底挑拣出一颗菱形的碎石,小心地捞了出来。

这颗半透明的石头摊在掌心,有半个鸡蛋大小,从边缘到中心颜色逐渐加深,在深红中蕴藉着绛紫,通体流光溢彩,灿若云霞,衬得那只托着它的手掌越发苍白。

远处传来些极轻的脚步声,那只手慢慢合上,握住了这一片绛云。

直到那些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入洞口,那只手的主人仍保持着半跪的姿态,在水泊中仔细地浣洗着,濯去了手背上星星点点几处血迹。

“魔教贼子,上清堂、正清堂六位长老可是被你害死?”

来人将洞口两端严严实实堵死,却不敢立刻涌进,只见洞中那人慢慢拭去了水珠,才霍然起身,把手按在了剑鞘上。

仅仅这一个动作,却叫洞口的来人慌忙退后一步,全神戒备,纷纷拔出兵刃。

“摆在眼前的事,为什么还要问呢?”那人似乎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背着手绕过山涧,停在西侧洞口前。

他一身玄衣,看不出上面染了多少血,双手也干干净净,只有脖颈上一滴血珠还来不及清理干净。来人无法理解,他闯山杀人后不立刻逃走,却只是为了找个水泊清洗一番。

就在一个时辰前,崆峒派上清堂例会上,一个年轻男子突然持剑闯入,一言不发便骤然袭向首座,数招之间,将上清堂三位长老毙于剑下。

众弟子有的仓惶逃命,有的上前相帮,他却且打且退,不再杀人,只留下了一句话“奉教主之令,取三堂九老性命。”

崆峒派三堂中,至清堂三老包括掌门、林普正、胡思远,都已过世。现在仅存的上清堂专研武功,正清堂则传袭教义。若上清堂都覆灭无存,那正清堂又何以自保?

果然,就算正清堂已得到消息,立刻戒备,仍未躲过既定的命运。

自此崆峒九老无一幸免,余下的弟子勉强组织清点,追堵围截,直到有一小队在这处山洞发现了连挑两堂后反而逗留不走的凶手。

有人认得,这个孤身上山的杀手是在君山大会上最后露面、传言已死的魔教幽天护法江朝欢。

这一个月来,魔教已陆续出手,将参与君山大会的门派剿灭七个,余者人人自危,崆峒派也自然加强了防备。

只是,崆峒派地处偏僻,本就与中原大多数门派相距甚远,又倚仗崆峒山之险,在上山之路布有二十四班岗哨,上百机关陷阱,自入冬后更是风雪塞途,可谓占尽天时地利,自以为固若金汤。谁知竟能被一人单枪匹马杀入山上。

那人此刻面对密不透风的包围,却视若无睹地驻立着,微垂的目光凝在被血染得发粉的水面上,薄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人却按耐不住,又叫道:“你无需装腔作势,只要我们往里面扔了火药,你就算武功再高也跑不了。”

“我不喜欢在雪天赶路的。”

江朝欢一抬眼,叫出声之人悚然一惊,手脚登时麻了。再看他时,却见他已叹了口气,便走向洞口。

外面至少围了二三十个弟子,他却旁若无人地径直而去,在踏出洞口的一瞬之间,腰间长剑刷地出鞘,手腕一翻,寒光纵逝,围堵弟子几乎同时迸出哀号,兵刃齐刷刷地脱手飞出,锵然落地之声和他收剑入鞘的声音近乎一致。

整个过程不出三息,而他脚下步子丝毫未缓,已从容走出山洞数尺。

那一剑迅疾如电,众人察觉寒芒刺目之时便已中剑,没人看得出这一招是如何变化,怎样攻来,甚至都未看清那剑是何模样。

江朝欢负手而立,没看身后的一地狼藉,只陈述事实般平静说道:“看山中痕迹近日常有走山垮流,你们不敢用火药的。”

朔风穿过陡立的峡谷,击起荷荷的低鸣,吹得人张不开眼。他抬手挡了一下,却没什么作用,遂轻轻摇头,朝山下走去。

两侧却又围来刚刚赶到的后援,看着洞口挣扎爬起的一众弟子和触目惊心的血迹,不敢置信地止步——每个人的右手手腕上,都是一道极深剑伤。不仅位置丝毫不差,力道也毫无区别。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剑又快到何种地步,竟能一招挑断二十多人手筋?而这一剑若划在咽喉,现在还哪有人能活着爬起?

人人目眐心骇,只想拔腿就逃,身体却如灌了铅似的,拔不动步,直到他漠然越过了众人,也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有人大着胆子发问:“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那人的步子顿了一顿,微微偏过头,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半晌,方答道:“杀人只是我的使命,不是我的乐趣。”

身后弟子瞠目结舌,莫不敢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影子消失不见。

时值正午,整个崆峒山却渺无人踪。

谁能想到,屹立千年、比峨眉武当立派都早的崆峒派会在一日之间几乎覆灭——全部九位长老被害,与灭门屠宗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百年之内,也决难重整旗鼓、光复再兴。

江朝欢毫无阻拦地一路下山,很快山脚碑林便遥遥在望,他却突然身形一踉,跪倒在地。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接连出手、击杀六大长老后,他的心口已在隐隐作痛,勉强行至山腰,疼痛却已浃髓沦肤,力不能支,连行走都难以为继,这才躲进山洞,勉强运功调理。

此后再度出手,已经是强弩之末、孤注一掷。其时哪怕有个不会武功之人追来,也能轻易要了他性命。

而此刻,唯凭意志强自维持的假象也终于到了崩毁之时。

心脏蔓至四肢百骸的悸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整副身体绵软得跪立都支撑不住,尽管他死死撑着地面,却还是紧接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急遽的惊悸抽痛绞结着全身经脉,就连每一次呼吸都疼得他微微颤抖,甚至意识也渐渐陷入紊乱。这是在折红英拔除后也没有随之离去的症结,每当发作之时,他都彻底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和神智的清明。

在昏过去前的最后一刻,他仅剩的感知力依稀察觉,有一个人逆着风雪,飞快地朝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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