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劫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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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这样的讥讽,江南岸倒也能视若无睹,他只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刑殿是无风也要起浪的,可也总不能人已经死了依旧揪着不放罢?你们掌门还没发话,座下的狗倒是先叫起来了。”

凌御生平最恨旁人把他说成凌率的附庸,可那却也是实话,他听不得这样的实话,听过后脸上的青筋条条绽起,嘶声道:“一个宗门弃徒,也配在这里大放厥词?”

江南岸却是一脸淡然地将凌御另一处痛脚也轻描淡写地踩了。

“一个炼神境都到不得的人,也配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话是几乎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凌御,凌御一时气急,几乎要不顾自己与江南岸之间的实力之差便要冲上来,但是凌率一手将他按下了。

“和一个晚辈这样吵嚷起来,也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凌率不阴不阳道,他看了一眼江南岸,挂了一脸皮里阳秋的笑意。

“你这样有本事,怎么不把你师父寻个地方安置了,要巴巴地送还回来?”

江南岸最不耐烦凌率这样的态度,这当然是要当如此名门大派的掌门非要有的本事,但也不是人人都乐意学来的,他曾经被誉为有望接过掌门之位的人,然而当年他便知道自己是不会去的,没得给自己找罪受,分明化外之人,一个个为了个掌门位子斗成了乌眼鸡,什么趣味?

“这是师父的遗愿。”江南岸傲然道。“当年之事我是对是错,咱们各人心中都有成算,一时半刻也是辩不出个子午卯酉来的,但是师父这么多年在昆仑山上可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死了都不让他得个安生,怕不大合适吧?”

明孤忽然排众而出,朝着凌率鞠了一躬。不过他腰是弯下去了,头倒是不怎么肯低。

“掌门。若是山上的地方不够了,我可以把地方让给云师侄。”

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说出这几乎有些好笑的话来,像是在讥讽凌率,但因为煞有介事,一时间四下里竟没人反驳,倒是裴忱在一边隐着身形神色古怪,他瞧见明孤的眼睛朝他这边一瞟,便知道明孤果然是看得见他的,大概如今突然站出来给凌云说话,也存了怕裴忱大闹昆仑的心思。

只可惜裴忱并不能那么狂妄。

凌率脸色不大好看,但是不能明着便与明孤对上,这毕竟是他的小师叔,只好赔笑道:“小师叔,不是那么简单的,云师弟教出这样的徒弟来——”

“有哪一条门规说过,做徒弟的叛出师门去,是要把师父一并赶出去的?”明孤冷冷地打断了他。

普天之下都不会有这样的规矩,尤其是昆仑这样的大门大派,须知不是每个人都乐意收徒的,收来一个徒弟许资质没想象中那么好,又或许性子太惫懒,就算样样都好,也要花些心思教导,不如自己一个人来得自在,可门派要想延续下去就非得有弟子不可,故而有时候也会出强塞了徒弟给人家的情形,本来教导起来便是不情不愿的,若还有这一条离奇规矩,谁还肯教徒弟些什么?不等多少年过去,宗门便先消亡了。

裴忱心想明孤素日里不声不响的,不意却有这样的口齿。

凌率面色不虞,沉默半晌道:“好,云师弟在门中这许多年也是个谨小慎微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能做那丧尽天良的决定,叫他羽化了依旧不得安宁,但是这一个,”他一指在江南岸身侧的心月狐。“这一个,却是决不能埋骨于此的!”

便是心月狐已经面目全非,他们几个依旧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认出来。

凌率倒也还罢了,彼时他一门心思都在凌青身上,凌御却与凌云争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月师妹’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落了个十分没趣,此后大概就记恨上了她,等她悍然叛出师门的时候,凌御也不知自己是该后怕还是庆幸。

再后来他忘了凌月,又遇见了凌音,一切似乎也很美好,可那个姑娘死在了霄岸叛出山门的那一场动乱里,他时常来问自己,若是对霄岸不曾那么苛刻,是不是凌音不会死。

然而今日看见眼前毫无生机这一具尸体,他才发现自己从没忘记过曾经的那个凌月,至于凌音的脸,竟已经是十分模糊了。

凌御的手指在袖袍下紧紧绞在在一起,他那一刻想为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师妹进言,然而转念一想,若是真能让她埋骨昆仑,竟是要和凌云死而同穴了,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想到那个画面他就会嫉妒得眼睛发红。

他冷笑了一声,应和道:“掌门师兄所言极是,魔宫的卧底,竟也肖想回归昆仑么?”

江南岸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凶名在外的人会有如此清澈的眼神,在那样的眼神之下凌御几乎觉得自己那一点心思无所遁形,一时间竟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连带脖子上都青筋暴突。

还不等他发难,江南岸便抢先开口,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他是极为看不起凌御的,从前在山上就是,当初他要拦着自己下山的时候,若不是凌音忽然冲出来挡下了那一剑,该死的便分明是凌御,然而如今看来她死得实在是不值。

江南岸看得出凌御在想些什么,所以愈发地不屑起来,他同凌御差不多的身量,此刻却像是在居高临下的俯视。

“你口口声声说一句魔宫,然而这魔宫却肯放他们了却死后心愿,怎么,堂堂昆仑,竟还比不得你们口中的魔宫不成?”

凌御面色更是青白交加,不等他再说出什么,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心月狐的身上凭空起了火焰,火势汹汹,很快将这个曾经颜色倾城而如今已经容华不再的女子化为了一捧飞灰。

众人脸上都是略略恐慌的神色,只有明孤瞧着眼前的一切,嘴角有隐秘笑意。

他看得见裴忱做了什么,只是无意去拆穿。

裴忱受够了这一场闹剧,他只想尽快完成凌云的心愿他此刻痛恨自己为何要用处昆山剑法的后三剑,若非如此或许他就能拦住赴死的凌云,那个他自己一早看见的结局,他是想过要改变的,可事到临头竟还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太痛恨无能为力。

裴忱袖袍一拂,便有一阵风平地刮起,将心月狐的骨灰卷起,洒落凌云衣襟。

这是最好的办法,除非昆仑能舍得出脸皮来将前言尽数推翻不算。

江南岸当然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是裴忱所谓,然而脸上却是凛然色彩。

“这是你们昆仑先贤的选择,大抵是感念我师父种种,教他心愿得以了结,如此,你们还要横加阻挠么?”

他声音冷漠,昆仑众人一时间竟也觉得有些理亏,都讷讷不肯言语。

唯有一个清亮亮的女声忽而响了起来,裴忱有些诧异地看着霄璧走出人群,朝着凌率拜了下去。

她身形显得羸弱,却也自有一番气度,早不复当年昆仑山下懵然无知模样。

“师尊,凌云师叔毕竟功劳不浅,咱们总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这旁人自然是江南岸。依着江南岸的性子其实并不肯叫这么一个姑娘讥刺,然而江南岸也知道她究竟是谁,不过瞥了一眼并不发作。

裴忱有些出神地看着霄璧,他想,这算不算他们两个难得同为一件事而努力?

霄璧自己却知道,她一应的坚忍此刻都是摇摇欲坠的,须努力忍着才能不叫自己眼里的泪珠儿落下来。

凌云师叔怎么会死呢?这昆仑山上最冷清的一个人,却是给了她最多看顾的人,分明前几日还悄悄来看过自己练剑,怎么一忽儿成了一具尸体?

凌御见霄璧出来劝说,心下暗骂一句。他惯来不喜欢霄璧,霄璧的到来绝了他把自己的弟子扶上掌门之位的路,这姑娘的性子也不怎么讨他喜欢,眼下又来作反,是要凌率把凌云的尸体连着心月狐的骨灰一并送去入殓了,叫他如何能忍。

当下眼里闪过一丝冷光道:“你入门不久,什么都还不懂得,如何在这种场合便要插言!觉得自己是掌门弟子,便可以任意妄为了么?”

这句话说出来,凌御却反应过来不妙,凌率一向想在人前为霄璧树个高大的形象,今日霄璧的话其实说得得体,而自己这几句话正撞了上去,少不得要为人做嫁。

果不其然,凌率本来还显得几分犹豫,听了凌御的话却面色一寒道:“阿璧是个明白事理的,倒是你今日糊涂了些。既然先贤有灵,便成全了他们两个,我昆仑还不至于如此斤斤计较。若是凌月泉下有知认清魔宫面目肯于悔改,来世或还与昆仑有缘也说不定。”

这话说得倒是得体,裴忱听着却不由得冷笑。

心月狐生前口口声声魔渡众生,而今魂魄是被渡往何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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