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诘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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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地上被绑缚着铁链的那一个是霄远。

少年人总是长得很快,那个背影和成年人看上去也相差无几,如果不是曾经朝夕相处裴忱几乎要认不出来他,当然这其中也有一半的原因是霄远如今看上去太狼狈了,狼狈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昆仑弟子该有的模样。

昆仑一向自视甚高,他们的弟子总该是白衣如雪目下无尘的,不应该是跪伏在地上如此狼狈。

罗生剑正在与他心底的杀气相应和,然而裴忱按住了那把剑。

此刻无人能听见裴忱所发出的声音,裴忱并不是担心被人发现。

他知道自己的杀气如今越来越重,他倒是不曾真变得杀人如麻,可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每次看着罗生剑燃起猎猎的血色光芒时一样,他总有些不安。

似乎在魔主出世之前,他正在成为一个纯粹的魔。

这是不是也算得上是魔渡众生?是不是要抗衡天道,就只有舍身为魔这一条路可以走?

裴忱依旧想不明白。

旁人看他智珠在握运筹布阵,可是他心里有太多的不解。

霄远的脊背是挺直的,他看着上首的两个人,眼里翻涌着仇恨。

他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知道他为什么从南风远变成了霄远,师父待他很好,可是这笔账不该由师父来还。

他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却没想到,这一局大概是早在他进入昆仑的第一天就已经布下,这是一个杀局,而今终于发动。

霄璧忽然听见自己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

“凌云对,凌云门下,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能探知你所思所想,只要想一想就好。”

她知道是那个男人的声音,那一瞬间她心头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是紧张让她转瞬把这一点疑惑抛诸脑后,在心中答道:“是霄风师兄在比武的时候胜过了所有人,似乎有门内的长老很看好他,门派中有传言说下一任的掌门会是霄风师兄。”

裴忱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霄风?那个曾经跳脱顽劣几乎日日都在抄经的少年人,也终于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家伙了么?是每个人本就都会变,还是说他被迫在自己的又一个同门师兄弟的叛离之后,在那些讥讽和白眼之中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可是现在在这里的是霄远,大概是因为霄风再也不会被旁人抓住把柄了,他知道有多少人正看着他。

裴忱忽然明白了霄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霄远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唯一能够被抓住把柄的就是他的过去,过去,这对昆仑来说是个多么讽刺的词汇。

昆仑似乎很喜欢说一入仙山前尘尽忘,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被过往所牵绊,甚至不肯让彼此之间羁绊太深的弟子一并入门,如果这么算起来的话,付长安的今日也有昆仑一份功劳,如果在鹤川凉和付长安一并被纳入了昆仑门下,也许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而此刻要寻着个借口打压他们不希望看见的面孔时,霄远的过去忽然便就重要起来了。

这就是昆仑仙山么?

裴忱不由得冷笑了起来。霄璧听不见裴忱的冷笑,却在那一瞬间若有所感地望了望自己空荡荡的身侧。

她似乎听见有人在笑,是冷漠而讥诮的笑声。

但那好像也不过是个幻觉。

裴忱握着剑柄的手用了两分力,他告诉自己现在不能动手,他要看着这两个人还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招来,最重要的是,凌云一定不会坐视自己的徒弟被人如此对待。

师父——师父。

你在哪里?

这一刻裴忱终于可以叫凌云一声师父,在无人知晓的时刻。

他听见凌率的腔调,一如既往的大义凛然,一如既往地巧舌如簧。

叫他觉得恶心。

“你进昆仑蛰伏,是不是为了毁我昆仑根基?”

而凌御则负责说那些凌率不便出口的话。霄浮的死其实让他们的合作看起来更亲密了一些,虽然那亲密在霄璧出现之后有所减退,但因为霄璧此刻并没霄浮那么服众,所以凌御和凌率的关系还是更胜以往。

因为凌御在期待自己的弟子也有机会问鼎那个位置,而以凌御的性格,如果他的弟子成为了掌门,太上掌门就一定会变得非常活跃。

“身上流着和妖女一样的血,果然也是个不安分的。”凌御冷笑道。“你那个好师兄为了她,欠了我一条命。”

霄远跪在地上,脊背却是直挺挺不肯弯折。裴忱上前几步,看见霄远此刻脸色苍白,瞳仁深处却有鬼火一样妖异的亮光。

裴忱忽然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那一刻裴忱有些庆幸此刻他在这里,原来霄远也有这样刚烈的性子。

过刚易折,霄远这样的表情,是要玉石俱焚。

“我姐姐不是妖女。”他的声音冷定。“大光明宫如今在向天魔宫发出挑战,而昆仑正在忙于内斗!”

凌率脸上有一丝隐晦的喜色。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便是凌云也护不住霄远。

霄远将成为凌云门下第三个劣徒,那时候,霄风还能够服众么?他的师兄弟纷纷叛出了昆仑,若是他成为昆仑的掌门,会不会为了过往的一切复仇?那些老家伙都精明着呢,大概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他很快一拍桌子,痛心疾首的模样。

“放肆!魔宫之间争名夺利的征伐与我昆仑何干?我教训门下弟子,怎么有又成了内斗?”

霄远纵声大笑。

霄璧听着这笑声有些害怕。

她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自己来。师尊是要自己看一看,要自己明白他的期许,哪怕她对那个掌门的位置从无觊觎之意,为了师尊她也得奋勇直前。

可是霄风打败她又打败师兄的时候她心底其实有隐晦的喜悦。

凌云师叔是个好人,如果是他的弟子来做这个掌门,对昆仑会很好罢?

她却不能说。

在上昆仑的那一日她便已经是身不由己了,若是说出来,只会被师尊责罚。

她其实是个有些胆怯的人,师尊把她带上了山,她不愿去违逆些什么。

可是仇恨如今已经结下了吧?凌云师叔再也不会到师尊这里来,不会用那样淡漠的语气指点她些什么了吧?

这时候她的手心忽然微微一热,是裴忱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乱如麻,无声地回握。

此时霄远笑止,他站了起来,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叫每个人都听清。

“您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责罚我,好削减风师兄的威信罢了。你眼里只有掌门人的位置,是想着世世代代掌控昆仑!璧师妹当然很好,甚至比浮师兄更好,好就好在毫无根基入道不久,来日做了掌门你也依旧可以高高在上耀武扬威地做个太上掌门!可笑你修道这许多年,依旧贪恋权势富贵!”

这是彻底撕破了脸的骂法,激烈的程度不啻于横沧纪之始那个裸身击鼓痛骂诸侯的狂人,凌率声音发抖,大喊着荒谬和悖逆,眼里却闪着狂喜的光芒。

裴忱想,自己或许是该拔剑了。

没有了囚魂阵,凌率想要怎么处置霄远?是杀了他,还是逐下山去?

可是他的动作却忽然停滞。

他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正在急遽地靠近,果然下一秒刑殿的大门轰然洞开,凌御门下弟子的劝阻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倒飞出去。

是凌云闯进了刑殿。

霄璧脱口低呼,声音惊恐。

裴忱知道她为什么在惊恐。

在昆仑山上强闯刑殿乃是大罪,凌云现在早已不是长老之身,即便是,在掌门和殿主升堂审问的时候他也没任何理由不通禀一声便闯进来。

即便是此刻怒气翻涌的裴忱,也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难道今日自己这一门上下都要离了昆仑么?霄风有了那样大好前程,可是他知道如果凌云下山去了,霄风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啐在凌率或是凌御脸上说一声老子不干了,他这个好师兄一贯是这样的土匪脾气,多少年不曾改变。

凌云的脸色苍白,却没在看这殿内任何一个人。

裴忱的脸色也霍然变了。

不对,不对!

凌云不是为了他的弟子强闯刑殿,他是那样冷醒的人,虽然救弟子心切,却知道这样闯进来只会被凌率抓住把柄,到时不仅救不了人自己也要受牵连,那对霄风将是更大的打击。

裴忱终于看见了凌云的异状。

凌云身上有血,他一贯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腰背笔直如同绝顶上经霜傲雪的松木,可是此刻气息却显得有些委顿。

他低低地咳嗽着,一字字往外艰难吐词。

“天魔宫的人来了。”

天魔宫!

这三个字就足以叫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勃然色变。

上一秒霄远和凌率还在为此慷慨陈词,下一瞬争执的对象便已经打上门来了,昆仑不得不下场,按着凌率的说法是自降了身份,可是此刻不自降身份只怕整个昆仑都会覆灭。

凌率终于耐不住脱口而出:“来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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