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月中霜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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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回头望了凤栖梧一眼。

顾忘川看着帐中的阴影翻卷起来,脸上甚至带了一点笑。他曾经也用过这样的法子在人前消失,并知道裴忱这是在传递一种善意的信号。

这是裴忱在告诉他自己仍有些办不到的事情,仍然只是一个人,而不是像外头所传的那样是超越了凡人,已经真成为一个魔物了。

当然,裴忱能悄无声息的来,自己肯定也有这样的本事。

萧皓在外头看见帐子里的灯火闪烁了一下,他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要是某一根蜡烛灭了倒是常事,军中不比旁的地方,偶然什么人有些疏忽了拿来那被老鼠啃了两口的来叫那蜡烛灭得早了些,或是有哪一块毡布不大牢靠叫风吹进来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这么齐齐地一亮一灭,便叫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也听见陛下在里面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更有些慌张,不由得出声问道:“陛下?”

“进来吧。”顾忘川清一清嗓子便听见萧皓十分紧张的声音,不由得笑了一声。

萧皓进来的时候便看见里面空无一人,他垂下头去不再四下里张望,只把随意搁在一旁的两只茶杯都收了起来,正在此时,他听见顾忘川说道:“去把行军图拿来。”

这让萧皓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现下正围困东海王,攻城一事虽然在兵法中算是下下策,然而东海王手中也就剩下这么一座孤城,陷落不过早晚的事情,除非现下顾忘川不是要攻城。

他想问一问顾忘川是不是要转了行军的方向,可这不是一个宦官该问的话。

萧皓只是弓着身子把东西拿了来。

他想,今夜顾忘川大概是不会睡了。虽说是修者,可未必也能经得起那么熬着,须得添一碗参汤才成。

这才是宦官该做的事情。

顾忘川抬眼看着萧皓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很快便垂眼去看他的行军图。

第二日,大军压城。

顾忘川一路走来都是怀柔的手段,很符合一个明君所应该做的,然而这一回,崇安城驻守的晋军却接到了这么一条消息。

是顾忘川亲口说出来的,他站在阵前,黑色的冕服在烈日下显得太过累赘,然而男人的气度是凛然如冰雪的,那张苍白的脸上不见汗水,只见一片肃然。

“东海王,朕不愿再与你迁延时机,朕只问你,若何人弑君一事有了眉目,你愿不愿意出城受缚,还天下太平,也了却一桩旧案?”

他是直接在同东海王说话,这时候便觉着名字起得太过下里巴人其实也有几分好处,比如顾忘川此刻就算再藐视于东海王也绝不会直呼其名,要一个帝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一声林三泡,那也太过贻笑大方了。

东海王当然不会出来。

他只是一个凡人,依仗着大军之威和付长安才能与顾忘川僵持这许久,此刻当然不会出来找死。

顾忘川也知道东海王还被别的什么人所牵绊住了,昨日裴忱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封信,有些更隐秘至于他不愿意宣之于口的事情都在其中。

他说这话,只是为了更方便说出下一句话而已。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之中,顾忘川缓声道:“朕等你一炷香的时间。”

东海王府上现下是一派诡异的氛围。

花厅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面若好女丰神俊朗,此刻脸上却隐约有汗水渗出,而另外一个则正悠闲自在地喝茶,还要品评一句这茶不够好,比不上大燕皇帝随军所带着的那些。

东海王正与裴忱对面而坐,东海王知道眼前是什么人,便更紧张些,也许顾忘川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杀人,裴忱却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疯子,疯子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王爷别担心,本座不是滥杀之人。”裴忱懒洋洋地搁下了茶杯。“本座来,只是为了劝王爷投降。因为您的国师大人应该已经逃得不知所踪了,他的布置也被本座所获,今日子时之前,这城里不能有一个活人。”

看着东海王变作惨白的脸色,裴忱才想起以自己如今的恶名,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他要屠城,且屠城的效率异常之高,不到半日的光景便能杀尽一城人,

裴忱叹了口气,道:“本座的意思是,要么弃城出逃,要么死。”

他知道这很难。

百姓生计家业都在其中,要让人浩浩荡荡地迁走,说起来容易的很,可一定许多人是宁可死也不会出城去的。若非通天梯实在太过诡异,要拆解起来即便没有旁人打扰也须月余而若是放任百姓在城中,只怕通天梯被拆的时候,崇安城里的人也都开始念叨魔渡众生要去解放魔主了。

“崇安几十万人口,如何便能轻易迁出?一日工夫,便是本王降了,人未未必能走得尽!”

裴忱低笑一声,道:“那便是王爷的事情了,本座只是来告知王爷一声,要知道,本座说的是活人,却并不在乎他们究竟是死是活。”

东海王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射出刀子来把裴忱给活剐了。

可裴忱只是低头饮茶,并不与东海王对视。

半晌,裴忱听见东海王咬牙切齿道:“本王记得你也曾托庇于崇安。”

裴忱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才笑道:“是啊,足足五年的光景。”

东海王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裴忱的声音忽然转冷。

“王爷可曾想过,本座如今是什么模样,昔日又是何等落魄,有多少人曾经看过本座昔日寒微模样?本座杀他们,当然也算师出有名。”

为东海王添茶打扇那个侍女听见裴忱和东海王之间这几句对话,忽然飞快地抬了一下眼。裴忱注意到了那忽然出现的目光,转眼去打量了一回那侍女,而后垂下眼来。

这动作快得很,故而东海王并未察觉到。

“况且崇安城在王爷治下也未必是河清海晏。”裴忱忽然道。

东海王有些诧异地看着裴忱。

“城中富商的千金都被充作婢女了,王爷倒是个风雅之人。”裴忱饶有兴趣一般笑了笑,也不解释他是怎么给人认出来的,全让东海王自己去想象。

东海王脸色阵红阵白,好一会才道:“商人重利,自愿献上罢了。”

裴忱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像是全然没有信,东海王拿这人无可奈何。

就在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的时候,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

于是东海王又听见了顾忘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声音听起来比先前要冷了些。

“看来东海王不打算给朕这个面子,那么城中百姓便听好了,若是负隅顽抗,城破之时便是屠城之时。”

这话不仅叫崇安城城头的守军一片哗然,连燕军之中也有些愕然的声音。

陛下一贯是宽和仁慈的,一路攻入大晋,因着大晋民怨四起久矣,他们其实并未遭受太多顽固的抵抗,就算那有死不投降的,也不过砍了一颗头下去便了事。忽然提起屠城,怎么想都不大合乎情理。

这也是顾忘川作为永定帝姬思恪在史书上留下的为数不多不那么光彩的一笔之一,当然,许多人猜测这不过是顾忘川的虚言恫吓,因为崇安城并没负隅顽抗下去,这座本用作港口的城市本身就不是什么军事重镇,要守这座城其实很难,一直没有攻破,也不过是因为被围困后虽然人心惶惶,却也没到了不出城便会死的境地。

屠城的威胁一出,百姓便也都奋起反抗了,还有那许多并不想真为大晋献出生命的兵士也是一样。

东海王听见那句威胁的时候就知道完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顾忘川会做出这样的威胁来,现下若真如裴忱所说那国师不知所踪,他便再没有任何的胜算。

他站起身来,道“本王不与你谈,本王与姬思恪谈。”

裴忱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东海王拂袖便要离去,忽听裴忱在他身后道:“本座能不能向东海王讨一个人?”

东海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至今未曾婚娶,身边没什么可被当做筹码的人,裴忱要是想找什么人来威胁他是绝无可能的,便当下痛快答道:“自然可以。”

他甚至都没留下来看裴忱究竟要找什么人。

裴忱等着东海王走了出去,才对着那个垂头不语的侍女一伸手,道:“本座说的是真话,所以你得离开这里。”

李月霜终于抬起头来,她飞快地在裴忱脸上又扫了一回,像是怕看得久了会惹裴忱发怒一样。

裴忱低笑了一声,道:“你的记忆力不错,本座还以为你会不记得当年随手救过什么人。”

李月霜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算是救,本就是表哥的错处。”

裴忱早就把那些事忘得差不多了,好半天才想起夏彦这么个人来,然而也无心计较那人如今在什么地方,只抬眼向李月霜道:“若是有什么你想保住的人,便叫他们也尽快离开崇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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