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影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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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裴忱从前要改口称本座的时候总觉得不大习惯,而今回过头来要再把本座两个字改掉,便也觉得很别扭。

温大娘的手在他掌中微微颤抖,那双手有些苍老和枯槁,摸起来甚至于像是树皮一样。然而裴忱毫无芥蒂地反手将之握紧了,低低道:“这些年我也一直很想你。”

这是真话。

裴忱其实不大有空闲去想起那五年的时光,那听起来像是一段足够狼狈、需要永久被封存的日子,然而事实上是,裴忱竟真意识到自己很怀念做一个凡人的时候,虽然每日都在担心九幽的人会不会找上门来,可毕竟破家灭门之后,他也只在崇安城中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而且最重要的是,裴氏上下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他怀念裴氏众人却清楚地知道那些人都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上,而当他想起崇安城,想起码头边的灶台的时候,却知道那两个人还在崇安城中,只是一路这样颠沛流离仇家众多,他不想把危险带给两个凡人,故而从来没动过要回来看一看的念头。

只是这一刻他想起许多事情来,譬如说他自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是温大娘端着一碗热粥站在床头,譬如说温宏其实也曾帮过他的忙,他到的头一年曾经叫人围堵过一回,彼时温宏如同神兵天降一般落在他面前。

现在温宏却带着一点胆怯的神情站在他身后。

这当然不能怪温宏,因为温宏不过是个凡人。最难能可贵的是,温宏并没站出来阻止温大娘来握他的手,在晓得了他如今的名号之后。

这大概是许多修者如今都办不到的事情。

“这是什么地方?”温大娘混沌的神智忽然有些清明,她四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惊慌道。“我不是该在家里吗?方才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到了这里,这石头雕的是个什么东西?看着怪怕人的——”

她踮起脚尖来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而裴忱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道:“没什么,是您做了个梦。”

“梦?”温大娘将信将疑,裴忱矮了矮身子叫自己能与她对视,柔声道:“就是个梦,醒了就还在自己家里,什么事也不曾有。”

温大娘缓缓合上了双眼,裴忱早有预料地将她扶在怀中,扭头看一看有些担心又不敢说些什么的温宏,微笑道:“只是让你娘睡一觉,免得下面的事把她吓坏了,如今她也只有在我身边最安全,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温宏怔怔道:“我知道,你不必这么说,倒显得我是在怀疑你一样。”

裴忱颇为感慨地一笑,道:“可能也只有你不怀疑了,这一幕传出去便是我戕害凡人,你信不信?”

温宏便只有点头的份儿。

裴忱转头看一看那通天梯,知道属下要来也非一时半刻便能赶到的,在此之前不知它能造出多少只会说魔渡众生的信徒来。

“除了驱逐民众之外,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裴忱复又去问征天。

“你可以先布阵把这里封印一二,再观后效。”征天知道他如今为难倒也不再废话,只见红影一闪,征天已经落在了那通天梯之上。只见那通天梯光芒更胜,却都从征天身体里穿了过去。

征天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好看,像是在极力对抗着什么。

他没有告诉裴忱的是,这通天梯对他也有些影响。如今他眼前一幕幕闪过的都是属于魔主的那些记忆,是魔主曾经同神皇上天入地的大战,是魔主魂魄四散时的不甘,耳畔更是一声声连绵不绝的‘魔渡众生’。

可魔生来便是注定要毁灭些什么东西的,自己都渡不了,何谈渡众生?

征天咬着不肯叫裴忱看出端倪来,但是裴忱依旧若有所感,意识到此刻征天的情形有些不对。

他与征天二人心意如今相通却也不是事事都知晓,裴忱只能探知征天那焦躁的情绪,但征天面上没有什么异常,便只能归咎于是焦急于这通天梯继续为害一事。

“我需要你的血。”征天强捺着不去扶自己的额头。“我只是灵体,这阵法需要以血为媒。”

裴忱毫不犹豫地在腕子上一划,便见鲜血如注。征天一招手,那血便自裴忱腕子处到通天梯上形成了一条血线,在通天梯周围扭曲出种种符咒形状来,旁人看在眼里便是裴忱正在布阵,倚清秋看着裴忱本就苍白的脸色,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魔君,不如用我的血。”

“因为你比较壮实?”裴忱低笑一声,有些担忧地看着征天的身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征天的身影正在逐渐变得有些浅淡,这是从他破境入了炼虚之境之后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然而这是不能同旁人说的。

他不想再为征天添上什么凶名,也不愿意别人知道征天不仅仅是一把剑,这样即便是征天日后未能脱身,旁人也不会针对剑灵二字对他再有什么额外的提防。

倚清秋分不出裴忱这话是喜是怒,但着实是不敢再说什么。裴忱静默半晌,知道倚清秋也是好意,便又找补道:“这点血对本座来说还不算什么,你全神戒备,莫要让宵小之徒来捣乱便是了。”

裴忱知道付长安不会那么轻易地便叫他得手。

果然,话音刚落,众人便又听见付长安的声音。

“我在魔君眼里竟只是宵小之徒么?这可太叫人伤心了。”

裴忱头也不曾回,冷冷道:“你阻止不了本座。”

“魔君好大的口气,咱们两人现下只能说是五五之数,更不用说你还要分出些精力来勾画这封印通天梯的阵法。”付长安笑吟吟道,裴忱只觉得脑后生风,是付长安那两柄短刀已经到了。

裴忱依旧不曾回头,一手遥遥指在前头源源不断为征天供血,罗生剑受他心念牵引自行跃出格住了付长安的短刀,一时间裴忱同付长安叮叮当当打得好不热闹,只是裴忱从头到尾便不曾回过一下头,就像是背后生出一双眼睛一样。

诚然到了他这个境界,眼睛已经不怎么重要了,周身能感觉到的一切并不比眼见差上多少,只是给倚清秋看得咋舌不已,一面护着温宏二人不至于被那泄露出来的力量化为齑粉,一面想着谁说炼虚境便是尽头了?付长安也是炼虚,可是裴忱竟心分二用之时还能与付长安斗个有来有回!

殊不知裴忱于那阵法不过是个供血的工具,他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是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和付长安的缠斗之上,饶是如此,依旧叫付长安察觉了端倪。

“原来魔君有个好剑灵。”付长安低笑一声。“我在你这剑灵上感受到了我主的气息。”

裴忱面色不变,答道:“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些别的?比方说叫魔主魂魄四散的那一位的气息?”

付长安冷笑一声,忽然飞身便向通天梯最高处而去。

裴忱神色一变,也跟着冲了上去,倒是不曾耽误征天取用自己的血。征天站在那里,看见付长安的到来却不显得有多么惊惶。

付长安眼见着通天梯最高处显出一道血红的人影来。

那人的面目是模糊不清的,他知道这是裴忱的剑灵,从前也不是没有交过手,然而此刻看着那猎猎红衣在通天梯最顶端看过来的睥睨眼神,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便是自己苦苦追寻这半生的那位存在。

他只在梦中见过魔主那模糊的影子。与魔主距离最近的时候,也不过一个在占星台上,一个在占星台下千丈地底,占星台裂开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能与魔主相见,却是叫裴忱给搅了去。

一次又一次,搅局的人永远都是一个裴忱,靠着那把古怪的剑和更为古怪的剑灵,他逐渐意识到那剑灵身上有些特质同魔主很相似,果然只有与魔主同源的存在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挫败他,也只有和魔主对等的存在,才配来挫败他。

征天转过脸来,同付长安对视一瞬。

付长安有些晃神,他真以为自己看见了魔主,因为征天开口,声音也是十分的像。

裴忱听出征天的声音同往日大不相同。

“卑微的人类啊,你为何如此执着?”

付长安只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他一瞬间就像是个凡人一样落在征天面前,踉踉跄跄地要上前去靠近征天。

裴忱也看着征天,看见他眼底有一点血红的光芒,与往日迥异。

“世间枯荣终有定数,蝼蚁挣扎又有何益?”

裴忱正觉得有些不安要强行将征天叫回来,却见付长安的动作缓了缓,四下里血芒一时间大盛,正是封印已经落成。

征天也化为一道流光没入了裴忱眉心。

裴忱刹那间便知道了征天所有异状的来源,方才征天与付长安那一番话并不全是在做戏迁延时间,而是这通天梯将征天身上魔主的那一部分唤了起来。

此刻裴忱眼前也尽是那些上古的隐秘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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