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论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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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防她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裴恂不由得微微一愣。

少司命魂魄完整后已然与常人无异,然而她素日依旧是闭门不出,下头众人不知道其中关窍,也依旧惧怕冥典鬼道暴动之威,故而她仍深居简出,便是连裴恂也不曾知道她有这样敏锐的头脑。

她竟是早已经明白了裴忱的来意。

裴忱也先是愣了一下。

他倒是不觉得愤怒,且不由得笑了起来。

“九幽有个地方很适合冥典鬼道的修炼,我想请你住过去,帮我看守些东西。”他认真道。“至于是不是我的手下,那无关紧要。”

少司命转头望向裴恂,道:“我想和你一起走。”

裴恂犹豫了一瞬,她不想拒绝少司命。

这时她却听见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她只听过一回,却是不会忘。

征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少司命身前,他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少司命一回,少司命能感知到征天是个灵体,却也不过是眼睛在一瞬间微微睁大了些,便又恢复了平静。

“你魂魄依旧不稳。”征天很笃定道。“如今在千山之中灵气充沛尚且好些,若跟着你家大人回了应京城,只怕不日便要落个暴亡的下场。”

裴忱还真没看出这一点来,闻言皱眉思索一瞬,隔空点住了少司命眉心处。

他忽然注意到少司命的眉心有一点朱砂痣,衬得一张脸愈发素白如雪,没来由便觉得这美貌有些凄凉。

他收回手时几乎有些不敢去看少司命。

“这是真的。九幽也适合你休养,来日或许我要求你帮我。”

少司命转眼看了裴恂一眼。

裴恂点了点头,道:“我之前确实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阿忱不会骗我,我不想看你好容易寻回魂魄却莫名暴亡。”

少司命便转眼,淡淡道:“好,我去九幽休养,只是依旧不要做你的下属。”

裴忱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此事,看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对自己十分有恶感,不过他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少司命这样的性子,本也不适合做些什么,他一定要来恳求,是因为想借着冥典鬼道的力量去办一件事。

轮回是一件很难追索的事情,魂魄轮回转世,本就应与前世毫无瓜葛。只是有许多人不甘心,故而要想尽办法去寻回魂魄来,虽然人已经不能说还是那个人,毕竟魂魄还是同一个,足够叫人觉得几分安慰。

就像镜君寻回了阿尔曼,虽然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伊斯玛尔,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同是一样的。

裴忱低低苦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要寻回明珠泪的魂魄,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故而一定要办到。

或许是那个梦叫他有些无法释怀,又或许是因为那个未来是裴恂看见的,他总觉得几分愧疚。

那不是赎罪,但暂时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

吕春秋来得也很快,现在冥府上下大小事由几乎都要他从旁协助,裴恂闭了许多年的关,若不是有吕春秋在还不知能把冥府打理成什么样子。

裴忱几乎认不出吕春秋来。

他曾经见到的吕春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当然声音比寻常老者洪亮,腰背也更挺直些。不过做郎中的,总是比旁人都更康健,这也难怪,那时候的吕春秋看上去纯乎一个郎中,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却任谁看了也说不出那不过是一个郎中了。

如今吕春秋已经是个中年人的模样,若非样貌并没有太大的变换,裴忱一时间倒还真不敢认,显然,曾经吕春秋离开冥府的时候归还了一些东西,现在那些东西已经被拿回来了。而且从前在镇甸上的时候,他总也要顾及别人的看法,才会一日日地显出衰老模样来。

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那些伪装了。

裴忱很客气地对吕春秋道:“吕先生,许久不见。”

吕春秋看上去并没什么愕然的神情。

他已经在见到裴恂的时候惊讶过一回了。对付百越蛊师那一回,裴忱也算是给他留下了些深刻的印象,等看见一个面貌同裴忱几分肖似的人时自然要问个清楚,彼时裴忱已经有些自保之力,况且吕春秋作为冥府中人又不可能越过她去对裴忱不利,故而裴恂当日便已经据实相告。

他只是点头道:“想不到你我再见是这般光景,你今日来是要收我冥府众人入九幽麾下?”

这话说得有些锋芒在其中。

裴忱却微微一笑,道:“不是所谓将冥府并入九幽,只不过是大劫将至,觉得九幽同冥府之间既然种种关系不可割舍,倒还不如叫幽冥重现于世,而九幽既然占据了幽冥旧址,自然要请冥府各位重回故里为好。”

吕春秋眉头一挑,道:“圣主同意,可我未必会同意。”

“为何?吕先生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么?”裴忱平静问道。

“这对你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或者对我冥府麾下许多有野心的人而言也是一样的。”吕春秋淡淡道。“可是对另一些人来说却不大美妙,我们已经老了,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只想保全自己。”

裴忱冷笑一声,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劫来临之后,可不会管先生是否要避世。”

吕春秋眸中精光一闪道:“难道幽冥重现,便能抵挡大劫?”

裴忱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现下只是想用幽冥去达成一些目的,比如先抗衡天道,而后才有希望对抗大劫。”

“这是你卜算的结果?”吕春秋的姿态甚至于有些咄咄逼人了。

“这是我不再相信命运的结果。”裴忱叹息一声。“我要做那天衍四十九而后生出的一,头一个便不能再笃信命运。”

“若我执意不许冥府回归幽冥呢?”吕春秋冷然道。

裴恂像是想说些什么,吕春秋却向着她行了个大礼,道:“是属下僭越,然而这话属下是一定要问的。”

见吕春秋如此坚持,裴恂只好道:“大司命言重了,我并非要怪罪于你。”

这时却听裴忱针锋相对道:“若如此,我便只好背信弃义,先讨教吕先生一二了。”

吕春秋深深望了他一眼的,道:“你已经决意要做一个小人?”

“不是小人,是恶人。”裴忱低低冷笑。“先生想必已经知道我都做了什么,那些恶名很快便要传扬出去了,而我并无意阻拦,甚至还想暗中推上一把。”

“你需知道,千山本无所谓善恶,正是因为世人惧怕才有了这样的恶名。”吕春秋颇有深意道。

“我知道,但我正要如此做,来日才会让旁人晓得如今世道多么荒谬可笑,如今这善恶之分又多么草率。”

两人唇枪舌剑一番,把裴恂看得心惊胆战。吕春秋是比她资历还要老上许多的冥府中人,当年尽管对外说算是叛离,师父却一直不曾除了他的名去,便是笃定他一定会回来。而她继任圣主以来同吕春秋打了这许多交道,一来深深敬服简直又把他当做第二个白夜,二来也知道他脾性算得上刚直。

现下他同裴忱碰在一处,裴忱自从离开昆仑山之后一路所作之事称得上是乖戾,她真担心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显然现下的吕春秋不是裴忱的对手,可这两个人谁有些伤损都是她不愿看见的。

却听见两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笑意酣畅淋漓,浑不像是方才还剑拔弩张模样,倒像是多年知己好友重逢一般。

裴恂起初觉得是一头雾水,而后渐渐有所悟。

虽然眼下并不是个值得人欢欣鼓舞的时刻,她却依旧露出了一丝微笑。

吕春秋笑道:“当日便觉得你非池中之物,今日看来我倒也像是有些未卜先知的本事,此事我不会作梗,日后是不是还需叫你一声帝君?”

“九幽帝君的名号,我也不会再用。”裴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要狂便狂妄到底,我自打起魔君的名号来,又有谁能奈何?”

外头似乎有一声闷雷响起,裴忱面色却不曾变化,甚至唇边笑意隐约讥诮。

裴恂本能便想劝他,然而话到嘴边便消弭无声,最后不过付诸于一声叹息。

如何劝得动呢?如今裴忱早十分有自己的主意。

吕春秋倒是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

裴忱终于松了一口气。

既然吕春秋也点了头,如今冥府回归幽冥之事便不会再有人从中作梗。眼下该在意些的是自己非要用这个魔君的名号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他并不担心自己是冒犯了将离,想来将离也不会觉得冒犯,她的确被记载为神后不假,可是神后也从来不是站在魔君身边的。

裴忱这么做,倒不是非要不等正式交锋便先激怒了魔主。

他只是觉得魔主是这世上亘古以来也不曾有的一个豪杰,日后说的时候,该说这样一个存在只能被他自己所打败才行。

这其中曲折自不必与旁人提,他早预备好背上骂名,倒不在乎多上这么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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