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王不见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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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棠正站在裴忱面前,脸上神情也不大好看。

“他正要来此。”白棠四下里张望,似乎也怕自己的到来叫旁人看见,见只有方小七跟一个泡在池子里头的顾忘川,神情好歹略略放松了几份,但终究还是眉头紧皱的模样。“我不知他为何忽然知道了这么一个地方,但劝是已经劝不得了,只好先行一步。”

“你是怎么寻到这地方的?”裴忱提心吊胆地朝着外头看,生怕下一秒便有人出现在外头。他这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此地道路曲折,寻常人是根本找不到的,先前他敢把顾忘川和方小七单独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满山遍野除了云星宇外恐怕还真没人能寻来,却不想一转身的工夫,人竟是已经杀来了。

不知怎地,听见这问话的时候,白棠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恐怕是触及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秘密两个字叫裴忱微微地皱起眉来。

秘密?这游云山上,还有些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我没有看清他的脸,那人像是一团影子,但他让我觉得很有压力——我也不知这压力是从何而来的,许是因为他的实力远在我之上,那人对陛下说,这山腹之中有个能助他成就大晋千秋万代的所在,我劝陛下不要轻信,可陛下非说此人不会骗他,我也不知这是为什么。”

白棠一串话说得飞快,裴忱听完还没等说话,便听见身后有个虚弱依旧却十分平静的声音道:“你遇见的是我的师父。”

“什么?”白棠讶异地看向顾忘川,然而下一瞬便像是察觉了些什么,铿然一声拔剑出鞘,冷笑道:“我道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却原来是你们几个小贼,上回在灵台寺叫你们跑了,这回再想跑却是万万不能够。”

裴忱便知道,这是林三浪已经到了。

他视林三浪为仇雠,无一日不欲杀之而后快,然而细细想来,近些年竟真没见过林三浪其人。眼见着外头走进来一个仿佛面有病容的男子,那男子有张很英俊的脸,但这英俊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颓唐之感,总觉得透过这张脸所能看见的,是什么东西的穷途末路风光不再,单凭这张脸,真很难叫人相信这是为帝王者,当初熙宁帝并不属意于此人继位,恐怕便是出于这种原因。

他像是还未从一场睡梦中清醒过来,声音带着一点疲累的意味。

“阿棠,这是怎么了?”

白棠回过头来,道:“陛下,是裴家余孽在此。”

裴忱已经许久不曾听见裴家余孽这个么个名头,甫一听见时还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也做足了姿态,冷然望向白棠,道:“能劳动大晋皇帝陛下身旁的影卫队长这么穷追不舍,倒也是在下的荣幸。”

白棠心想这小子倒是机灵得很,一眼望见林三浪身后正站着一个倚清秋,倚清秋一双眼睛在裴忱和白棠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不过他毕竟也不是傻子,很快便了悟二人是在林三浪面前演戏。

他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效忠大晋而到林三浪手底下来的,白棠将他收在麾下的时候,他本说是要给白棠做贴身近卫,只是叫白棠严词拒绝了,她说她并不需要身旁跟着什么人,但倚清秋还是留下来了,他觉得自己做惯了山野闲客也听惯了骂名,为着一个自己看着几分顺眼的姑娘留下来做朝廷鹰犬再听一听旁的骂名,那倒也不错。

况且他留下来之后,还发现了些更有意思的事情。譬如说白棠看起来并不是跟皇帝陛下一条心,又比如说她好像渐渐对自己也不再是横眉冷对的,证明留下来还是没错。

裴忱看着倚清秋神色连连变幻,虽不知所以,倒也看出此人并不打算撞破此事,于是便当他是不存在,转头继续同白棠演戏。

白棠倒也是个乖觉人,知道眼下情景不免会叫林三浪生疑,故而也并未用力演戏,面上还是同素日一般淡淡的,只道:“死前得见天颜,也算是你的荣幸。”

裴忱冷笑一声,反手拔剑出鞘。

“今日死的却未必是我!”

他身后忽然有微微的低低的咳嗽声响起,道:“原来是南晋皇帝当面。”

裴忱一愣,这才意识到游云山这小小洞室之中,如今是齐聚了中原两位帝王,却不知后世知道这么一折,会是作何感想。

顾忘川很平静地披衣站起,他的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周身自有一种凛然的气度,这两人其实都还年轻,这样一看竟也有些相似之处,只是顾忘川看着并不让人觉出颓靡的意味,虽然此地不是他的治下,他看起来倒是更悠然自得一些。

林三浪盯着顾忘川,忽而一笑,道:“原来是永定帝当面。”

顾忘川抚着下巴,饶有兴致道:“怎么,广明帝便不担心会是有人冒充燕帝?”

林三浪的笑意很冷,甚至隐约有些疯狂的意味。白棠在旁一眼瞥见便知道不妙,她在林三浪身边呆了太久,这人的每一个表情都意味着些什么,只怕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了。

——大晋这位陛下,果然已经在那孤冷的宫闱之中把自己磋磨疯了。

都知道宫中不是个好地方,然而大多数为帝王者毕竟是那宫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通常是只有旁人被深宫消磨的份儿,林三浪却是个不同凡响的,竟跟着一并被变成了个疯子。

林三浪是个疯子,这在平素对顾忘川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唯独今日不是。

因为今日他们不是以平等的身份而出现的。林三浪这一边前呼后拥,顾忘川身边却不过区区两人。

果然,林三浪低低笑道:“永定地龙章凤姿,岂是旁人能够冒充?不过今日之后,世上的确会多一个冒充北燕皇帝的宵小。”

他懒洋洋地一挥手,道:“动手吧,把这些人都杀了。阿棠,你随我进去看看。”

这一个杀字说得再轻巧不过,白棠心头一凛,急忙道:“陛下!”

林三浪望向她的目光便也森凉。

“怎么,阿棠,你这是要违抗我的命令?”

白棠猛地摇头,就算她心中真如此想,此刻也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来。若真叫林三浪觉出端倪,今日不但她谁也帮不了,反而也要跟着命丧此处。

但裴忱他们也都不能死。

不能死的人偏偏陷入了必死之局里,白棠觉得自己身后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幸好此地有地火充盈温度奇高,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顾忘川却也跟着笑了。

他笑里带着一丝冷嘲。

“你凭什么留下朕?凭这些虾兵蟹将?”

林三浪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回到:“当然不是,朕知道凭这些或许能留住旁的什么皇帝,但想要留住九幽帝君是万万不能的,偏偏今日在此的,却是有人能帮朕一把。”

在场诸人谁也不是傻子。

裴忱和方小七对望一眼,面色俱是惨白。

“忘川。”有个声音轻轻叹息了一声,竟真像是十分惋惜。这个声音比从前裴忱听过的要疲弱一些,但确凿无疑就是那人。

没准那是顾忘川而今在这世上为数不多要忌惮的人之一。

他的师父,他的仇人,能叫他万劫不复之人。

今天之后,天下都会知道大燕皇帝是九幽帝君,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妖人,而裴忱当然也不能幸免,他的罪名会是与千山勾结,在云星宇面前瞒过去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大白于天下。

从林三浪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除了一张脸以外,洛尘寰看上去同往日那个运筹帷幄的九幽帝君没什么分别。他脸上如今罩着半张铁面具,似乎如今是同他的笑一起,在地火暗红的光芒下反射着冷嘲的意味。

“忘川。”洛尘寰扣着那张面具,语气甚至是熟稔而温和的,真像是师父在同许久不见的弟子打招呼。“别来无恙,师父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顾忘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是大燕皇帝姬思恪,你所说的人早就死了——你亲手造出来那个人,也亲手毁了那个人。”

洛尘寰并没动容。

他可能早就想到了这一天,他明知道真相大白时顾忘川会充满仇恨,却依旧要这么做,因为那会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一些。

从前他想,只要没有人拦阻他去复活月裳,那么一切就都可以变成一个游戏。

可他错了,顾忘川恰恰在其中坏事,那么他曾经在雪夜里一念之差留下那少年人的命,而今便也能将之取走。

大燕皇帝?

天下万民也不能阻止他些什么。

“可惜,姬思恪就是顾忘川。”洛尘寰像是在忍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他抓着那半张铁面具,也终于揭下那层温和的面具。“天下人都会知道这一点,而你,也只会有一个结局。游云宗的宗主将在万民之前为民除害,忘川,不是你的,便终究不会是你的,即便你短暂地抓住了它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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