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人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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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的是,洛尘寰虽在众人眼中早就是个死人,却还是他们最忌惮的人之一。裴忱每每想到这个人,总会生出一种极为不切实际的感觉——他真的那么轻易的就会死?连付长安都不曾轻易地死去,洛尘寰为人比付长安要缜密许多,算是最难缠的对手之一,若说他真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也不过是运气不怎么样,没像是付长安那样得了魔主以为后盾罢了。

顾忘川半闭着眼睛,低低道:“我也一直怀疑他没有死,但此人的确消失得太彻底了,我便是不信也得信。”

是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洛尘寰都像是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死人。九幽之中再无人见过他的踪迹,几年间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先是付长安想要成为新的九幽帝君,再是他又将九幽帝君这位子夺了回来,若洛尘寰还活着,他怎么能容许自己的徒弟为这个位置而争斗?

然而如今看来,洛尘寰却是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

他能为旁人所不能为之事,也能忍常人不能忍之非难。

裴忱从来都知道此人难以对付,眼下却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

“师父还活着。”顾忘川在地火之中端坐,脸色更显得苍白吓人。他双目紧闭,语气几分凝重。“他活着,却没有来找我们报仇这绝非他不想报仇的意思,若是他眼下不报仇,也不过是因为还有更大的图谋。”

裴忱听顾忘川依旧称洛尘寰为师父,心中若说没有几分不是滋味那是假的,然而他也明白得很,这师徒情分不是能随便消磨而去的,他或许是真心与洛尘寰为敌,但骨子里还是带着一点孺慕之情。

方小七站在池子边上,她往前又走了几步,地火的热度于她而言倒也不算什么,但她看了看正在池中像是不着寸缕的顾忘川,脸上立时微微一红,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

裴忱看着方小七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一旁犹豫。

顾忘川正拼尽力气同身后火焚之痛相抗衡,一时间倒也不曾知道方小七是何等情状。方小七站在池边颇为担忧地瞧着,还不忘为他辩解两句:“他虽还叫着师父,却——”

“我知道。”裴忱安慰道。“放心,我都知道。”

方小七便不再言语,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瞧着顾忘川。顾忘川眉头紧皱,裴忱能看出他在担忧些什么,也知如今他非得安心驱毒不可,这蛊毒太过酷烈诡异,若是再出什么差池,他可不想到时候带回北燕一个死了的皇帝。

“你放心,就算他未死,而今也未必成气候。”裴忱知道他听得见,在一旁温言安慰。“他上一回狼狈如此,这一回也定大败而归。”

“我总觉得不大安心。”顾忘川的身子正因一阵阵的痛楚而颤抖,在疼痛的间隙中他缓过神来,显然这一回他是痛得狠了,能很清楚地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一分颤抖。“我知道你一直视他为敌手,但那是不一样的你绝没有我了解他,若是他真情愿退避,那一定是因为更大的图谋,云星宇身上的九幽令算不得什么,背后一定有更多我们还不知道的缘由。”

裴忱知道顾忘川不会在这种事上妄言,他的神情也渐渐沉凝下来,但此刻洛尘寰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一时半会当真不知他究竟是有什么打算。他思索片刻,道:“我暗中去看一看云星宇,看看其中有什么不对之处。”

顾忘川点一点头,方小七则显得有些担忧,道:“他身上有九幽令下的咒,洛尘寰现下没准就在他的身边。”

“不会。”裴忱决然道。“洛尘寰若是想藏,不会藏在游云山上。游云山现下虽是名义上是云星宇的,但山上的势力终究错综复杂,又不知藏着多少能人,他不会冒险。”

顾忘川低低咳嗽几声,笑道:“你对他的了解,其实也不算少。”

“是,我恨了他那么多年,若是没有什么了解,那未必也太不称职了。”裴忱跟着笑了一声。“我现在倒是觉得,他当年是为了明月裳才捏着鼻子不肯杀我,如今明月裳是已经不在了,洛尘寰一定很想杀我,这时候他便有了个非常好的盟友,虽然先前有些嫌隙,现下却是一定能亲密无间了。”

顾忘川一挑眉,道:“你是说广明帝。”

“林三浪。”裴忱提起这个名字便是咬牙冷笑,他也不肯尊称此人一声帝王,总觉得此人德不配位,奈何皇帝这个位置,总是有许多德不配位之事发生,也叫人无可奈何。

“这倒是有几分可能,因为我是燕人,当年师父便没有派我来此,但我也略听闻过一点他的故事。若他所言非虚的话,那当年他非要你死不可至于与师父生出些嫌隙来,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们两个如今可同为天下雄主,不想会一会他?”

裴忱也没想到自己能有一天这样平心静气地提起林三浪来,或许是因为他觉着离报仇之日已经不远。

“或许吧。”顾忘川答话间又是一阵眉头紧锁,显然正经受拔毒之痛。“但我更希望,这天下的主人能只有一个。”

这便是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野心现于人前了,方小七听了固然没什么反应,裴忱虽是晋人,却也恍若无事道:“若你真能做到,大晋百姓只怕要拍手称快。”

从前游无际做宗主的时候,他是常常去与游无际见面的。故而要找云星宇并不难,只是在靠着隐身之法在山间行走,看着那些一无所觉从他身边路过的游云宗弟子,其中甚至不乏有几个眼熟的,譬如说没被碧霄带走的秦双,他看上去已经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了,甚至显得有些颓丧,身上的衣服也像是许久不曾打理过,像是委顿在地的一片腌菜叶子。

周围人经过他时都投诸以轻蔑神色,裴忱心想当年虽他竭力同碧霄划清了界限,可云星宇似乎也不怎么待见这人,旁人熟知他墙头草一般的性子,更不会将之招揽在麾下,这些年秦双大概过得不太好,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知耻而后勇,修炼一途上倒是有了不小的进益,竟然已经到了炼气境。

时间并不算太紧迫,那拔毒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既然征天都说了云星宇身上的咒术并没影响顾忘川改变他的记忆,那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去那地火岩洞中去。本来知道那地方的人就不多,现在又已经死了大半,况且其中又没什么能被如今游云山上的人所利用的东西,总不会有人想去那等地方游山玩水。

故而裴忱驻足看了一阵子秦双。

当年驱他下山,主力固然是云星宇,秦双却也出了不少的力,想来那时候秦双便隐约感觉到游云山上的大势是怎样的了,可惜终究没能如愿成为新主的拥趸,不知他是否后悔过?

如今裴忱再看秦双,竟也没有多少怨气,因为知道自己只要愿意弹指间便能叫秦双死不知多少回,当实力差别犹如云泥的时候,的确若非血海深仇,报仇便也显得索然无味了。

他忽然竖起耳朵,听见两个从秦双身边走过的人悄声交谈着。

“昨日陛下的使者又上山来,你说咱们真能成国教不成?就像灵月阁在百越那样的地位。”

“咱们大晋境内多少门派都不敢说这样的话,你这话传出去也不怕成众矢之的。”另一个人嗔怪道。“只是我看陛下同咱们宗主的确热络得很,没准能封宗主做个国师?上一任国师悄无声息便消失了去,跟着大晋的气运也受些影响。”

裴忱听在耳中还没来得及冷笑,便先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嗤笑,竟是秦双在一旁斜睨着二人。

“秦师兄。”两个弟子朝着秦双一行礼,只是怎么看都像人浮于事,不过走个过场,连带语气也不大恭敬。“师兄是有什么高见?”

“国师?国教?”秦双冷笑摇头,却像是怕被人抓到把柄而不肯再多说一个字扭头便走,一个弟子见他说得语焉不详心有不甘,想要上前去追,却叫另一个一把给拉住了。

“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师父叛出山去,他心有不甘,看不得咱们的好罢了。”那人望向秦双背影的眼神也是十分鄙薄,像是看见了什么污糟东西脏了眼睛一般,啐道:“当年他倒是威风八面的,怎么不也跟着他师父做叛徒?而今整日在山上阴阳怪气,像个游魂一般碍眼!宗主也真是的,不趁早把他赶下去大家清静。”

裴忱觉得那声音落在耳中总有些刺耳,皱了皱眉头走远了几步。那小弟子虽越说越不像话,头几句却还算是有些道理,旁人听了也都该信服。可裴忱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他看着秦双颓然的背影,不过犹豫片刻便拔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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