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论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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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在昆仑的时日并不长,却也看得出自己这个师弟年纪虽小,心中却是自有一番成算,并不轻易如此惊慌失措。若说是霄风这样闯进来倒还更说得过去些,见到霄远如此情态,反倒是叫人心头一紧了。

凌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霄远一路跑过来,倒也脸不红气不喘的,这一点山路要为难一个修者还是太难些。或许因为凌云的语气还是平静,他便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开口的时候也显得没那么慌慌张张了。

“是刑殿的人,刑殿的人又要来找麻烦,忱师弟还是接着装昏为妙。”

裴忱一听,便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刑殿的人日日都要来?”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是他这厢刚刚醒了,那头便有刑殿的人找上门来?这满屋子里可没谁会胡乱往外说话,人人提起刑殿的时候都总有一点不屑,要说他们与刑殿通风报信,简直无稽之谈。

霄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裴忱这样警醒,霎时间便品出问题所在来。

他望了凌云一眼,凌云倒是直截了当地点一点头,并不因为裴忱还是个重伤号便有所避讳。

“是,从你回山之后,他们便每日都要来看一看,竟是风雨无阻,几乎比我这个当师父的都要上心。”

看得出凌云的确对刑殿的所作所为有些不齿,至于难得语带几分嘲讽。

裴忱苦笑道:“我竟不知是哪里又叫刑殿捉住了错处。”

他没问刑殿为何对自己是这般的紧咬不放,当初落凌御面子落得太狠,两边说不死不休似乎夸张了些,可若说针尖对麦芒那是一定的。

“他们只道你是私自下山,我不过是事后为了替你担干系才说你奉命下山。”凌云哼了一声。“凌御其人,修行一途已然是废了,可在这条路上脑子好使得很。”

这话是在贬损凌御,故而裴忱一瞬间便听明白了,竟隐隐觉得凌云是把自己也说了进去。

凌云毕竟是个长老,虽然性子孤清了些交际不广,但好歹也在昆仑呆了这许多年,连徒弟都有许多,而刑殿又是那么一个天然便叫人有些忌惮的地方,凌御靠着这个对凌云发难,一来是未必能将凌云扳倒,毕竟他们两个之间的旧怨是满山上下都知道的,二来便是扳倒了说不得也更糟糕些,刑殿今后更叫人猜忌,他这个刑殿的殿主便算是被架空了一半去。

可若是对裴忱有所动作却大不一样。

裴忱其人,刚上昆仑山没几日便又下山去,除了几个同门师兄弟便再不认识旁人,又得了那样叫人艳羡、叫凌率也不免有些犯嘀咕的机缘,如今对裴忱发难不说别的,单说凌率恐怕也会大力支持一番,要把裴忱赶下山去可比对凌云不痛不痒的处罚一番要合算的多。

他如今说谁凌云的一条臂膀还为时尚早,但凌云那护短的性子注定了对自己的徒弟诸多在意,一个徒弟,即便是入门没几日的徒弟要是叫人逐下了山去,其实对凌云也是个很大的打击。

凌云当然知道裴忱是明白的。

他们裴家人都入世太深,那是说的好听。说不好听些,便过于老于世故甚至不像个修者,故而当年裴氏被灭门的时候,这一条他也听见昆仑上有人提起过,从前还有零星的声音觉着昆仑全然避世恐对修炼道心有些妨碍,那之后便没这种声音。

“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些。”凌云难得叹息一声,有些歉然道。“我只想着能遮掩过此事,却不想有人能用这样的借口越过我。”

“忱师弟,你还是装昏罢。”霄远毕竟年岁还小,听不出其中的机锋,只是一径紧张道。

“昏得了十天半月,难道能一辈子昏下去?”裴忱摇头道。“况且大家都是修行之人,是不是醒着进来看一眼便知道,平白给我多添一条罪名。”

霄远听裴忱说得有理,脸色更不好看,裴忱却反倒更镇静些,还反过来安慰霄远道:“无妨,总有应对之法,若是不想看着担心,你便去后头找二师兄,他定然有满肚子的牢骚想叫人听。”

凌云听了这话,忍不住瞧了裴忱一眼。见裴忱神情淡定自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淡淡一点头,竟自顾自起身朝外头去了。

霄远一跺脚,想要说些什么把凌云给追回来,却叫裴忱给拦下了,道:“师父怕是叫我调侃得有些挂不住,你把他叫回来岂不是叫他为难?”

见裴忱还有心思开玩笑,似乎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霄远最终还是出了门,看得出他先前跑得很快,至于出去又好一会,刑殿的人才到了地方。

来的当然不是凌御,凌御那人最是自恃身份的,怎么肯日日来看一个弟子,传出去他面上也不好看。

裴忱起初佯装不知,扭头一径看着窗外,虽余光里已经看见那些人黑色的袍服,却依旧是看外头看得很出神。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外头不过一片茫茫的白色,除了雪还是雪,起初他的确是装模作样,可是看着看着忽然便想起梦里那场不像是一场雪的雪。

竟也成了真正的出神,直到耳畔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才把他给拽回来。

裴忱也跟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他的虚弱不是装出来的,此刻也不过头颈能稍稍活动一番,旁的地方照旧是疼,故而不怕叫人看出端倪。

“原来是刑殿的各位师兄。”裴忱低低道。“重伤未愈,人便不那么警醒,叫师兄见笑了。”

为首一个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敢当这师兄两个字,你如今可是这山上的大红人,一下山去便同千山罪人搅合在一块,剑斩九幽催得山崩地裂活埋了九幽帝君——可真是了不得。”

裴忱不认得他,先前装作出神的时候却听旁人喊他火师兄,想来此人便是叫做霄火。

“师兄总是师兄。”裴忱温和笑道。“火师兄,这规矩是错不得的。”

霄火听了这话,却是把眼睛一瞪,厉声道:“你还知道规矩?”

“忱虽少年飘零,却也算是饱读诗书,自然知道。”裴忱依旧不显得惶恐,刑殿这些人或许看惯了同门师兄弟那又怒又惧的模样,并不习惯眼下的场景,霄火气得一时间竟连要说什么都忘了,还是后头一个人上前来说了两句,才叫他回过神来,不忘恼羞成怒地将身后人也一把挥开了。

“既然知道,便也知道坏了规矩就当受罚,你私自下山在先,同邪道之人过从甚密在后,两罪相加,便是废了修为逐出山门也不为过,先同我们往刑殿去走一趟罢!”

裴忱诧异道:“我是奉师父的命令下山,虽的确误入了九幽,却绝不是同那闹得沸沸扬扬的什么联盟走到一起去的,不过是贪图了近路,过后才只道有这么所谓的一出讨伐,抄近路总不能算是罪过罢?”

见裴忱如此装糊涂,霄火勃然大怒道:“一派胡言!你上山几日,如何便要下山去游历?昆仑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裴忱轻声打断了他。

病中之人底气有些不足,听着依旧孱弱,可其中的冷意却是明白。

“昆仑弟子,九窍齐凝后便可下山历练,师弟虽然不才,却也已经是炼气境中,师父叫我下山去,自然有师父的考量,当然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霄火自然更怒。

他从未见过有人伶牙俐齿敢与刑殿辩短长的,更何况是这么个一早得罪了自家师父,注定被赶下山去的小子,当下想也不想地反唇相讥道:“你当哪个是傻子,这样好糊弄?再说那说要杀洛尘寰的是你师兄,要真是凌云师叔叫你下山去,少不得便是他们师徒依旧情深,叫你下山去相助!”

霄火说得痛快,一时间说完了却是满屋子的寂静,他扭头去看只见自己手底下这些师弟一个个拿极为惊恐的眼神瞧着他,一片寂静里裴忱低缓的答话便也显得分外清晰。

“是么?原来火师兄是这样想的,怪不得一进来便气势汹汹,是早给我定了个了不得的罪状。可是我上山时日短,叫火师兄这样怀疑便也罢了,背后中伤师长,总不会是刑殿的规矩罢?这规矩可太新鲜了些。”

霄火凝噎一瞬,便听见另一个声音。

中气要足些,语气要淡些,但怒意依旧是能听出来的。

“我竟不知道,刑殿上下一直是这样看我的。想来凌御素日里对你们便说了不少,故而这污蔑中伤之言是张口就来,凌御同我固然有些摩擦,我们毕竟还是师兄弟,你一个小辈,竟也敢在此罗唣?”

霄火面色惨白地看过去,正看见凌云站在门口。

凌云看上去并不如何愤怒,偏偏就叫这些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裴忱转过脸去,又朝着窗户。他这回可不是晾着刑殿这些人了,而是怕旁人看见他脸上笑意。

凌云先前走,果然是为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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