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怜我世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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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注视着那血光,却并未感到恐惧。那是十分浓烈的血色,几乎要将整个大殿都淹没了去。鹤川凉身上的白衣也像是染了血,她跪在地上眼里映着血光,显得神情愈发癫狂。

“你果真与邪魔勾结,意图蒙蔽明尊。”镜君冷冷道,却并不显着如何惊慌,似乎这满殿的血色不过只是个障眼法,障眼法自是不足为惧的,可惜任谁都能觉出其中正酝酿着的恐怖力量。

这是个极为可怕的术法。

“你从我这不过得了个座子。”镜君一转身,冲大殿尽头顶天立地的明尊像也重重跪了下去,阿尔曼正与几人酣战也不落下风,只瞥见镜君这一跪,却也很迅捷地屈膝,几人的攻击从他头顶纷纷飞过去,下一瞬却也不用阿尔曼再起身了。

那明尊像也跟着亮了起来,真像是因领地为人侵犯而怒气冲冲,一瞬间那金光便与血光对上,将大殿变为泾渭分明的两半,只是那御座下倒是一片血色汪洋,这场面怎么看怎么都显得有些滑稽。

裴忱当然是没有跪下,那一瞬间他也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不过征天显然是不愿他向着明尊下跪的,当下便见他身上竟也为淡淡的血光所覆,一时间竟分不出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了。镜君似乎并不因此就将他划归为敌人,只在那一片耀眼的金光里淡淡道:“若是不想跪,你权且趴下便是了。”

大殿里忽然有人轻笑。

“你错了,明然留下的力量虽然还算不错,但是想要跟这位的力量相抗衡,还是差了些位格。”

是征天的声音,他朝着鹤川凉走过去,红衣红发都融进那一片血色里去,鹤川凉看见这忽然出现的身影,原本狂热的神情便忽然凝滞,甚至多了一丝恐惧。

她能察觉到,眼前忽然出现的——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人——这道红的的影子,身上带着某种与她手中这灯同质的东西。

“明然的力量很强,但他面对的,却是位格上远远高过他的众魔之主。”征天的笑意似是有些怀念,鹤川凉手里举着那一盏灯不能动弹,在她惊恐的目光里,征天将手放在了那盏灯上。

“是你。”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传了出来,裴忱在那一瞬间便觉出乾坤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躁动,那是本就为封魔而铸,又在镜冢中沾染了太多神明气息的罗生剑察觉到了死对头的存在。

这声音他也十分熟悉,是已经不止一次听过的了,虽然每一次似乎都有些不同,或是更酷烈些,或是更狂傲些,甚至于他还曾听见过这声音里有过一瞬的悲伤与怅然,但不可否认的,天地间只有魔主能只用声音便让一片天地颤抖起来。

裴忱为自己竟没有颤抖而感到有些意外。

青玉案是个性子急躁的,眼下虽听了镜君的话为免被波及到而不情不愿的卧在地上,却在魔主发声的一瞬间抬头望了一眼。

他眼中不过是那盏灯,但是那盏灯在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冷芒。

青玉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哀嚎起来,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眼底渐渐流出两行血来。

裴忱若有所悟。凡人是不能窥视神魔的,那样强大的力量会将他们从内而外都化为灰烬,在这位魔主面前,炼神境之下或许都与凡人没什么区别。

只是裴忱却无所畏惧地抬起了头,他眼前依旧蒙着一层血色的纱雾,也正是这一层屏障叫他能安然与魔主的一丝分神对峙,征天同时有着魔主与神皇的一部分,他不能代表魔主,也不能代表神皇和神皇背后的天道,但在这样的时刻,征天与祂们的位格是相等的,自然不会因只看了一眼便受创。

裴忱便也毫不介怀地狐假虎威了一把,这种事儿他似乎也是常做的。

“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罢,魔主大人。”

魔主从不肯说自己的名字,裴忱却也是很能理解的,祂是如此的狂悖傲慢,必然不堪凡人在如今这可以勉力与祂抗衡的时候便可以直呼其名,祂想要在归来那一日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名字,并将之变为一个禁忌。想来征天或许是知道的,但他总更敬重魔主些,所以日日都口称神皇之名,却从不肯叫一声魔主的名字。

“是。”魔主的声音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两次坏了我的布置,又得以从我手下逃脱,而这一次,明然的布置似乎也很不错,再加一个碍事的你。世上的事情从来再一再二不会再三再四,这次却是第四次了。”

“只不会很久。”

这句话竟不是魔主说的,而是出自裴忱之口。他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了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镜君却不过报之以了然一瞥。

魔主默然一瞬,裴忱反倒笑了起来。

“我看得懂这天象是为何而起,如今不过是在拖延你,等自己变得更强些,等天道运转之下众人都变得更强些。”他顿了顿,虽有些犹豫,却知道此时的气势不能堕,便横一横心继续道“寒英——”

这是他口中第一次吐出神皇的名字来。

甫一开口,裴忱便觉脑中嗡鸣一声,胸臆也一阵翻滚。那是妄称天道之名所带来的反噬,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若非此地如今有明尊的气息做掩盖,他受的伤还会更重些。

裴忱却是神色如常地说了下去。

“——虽掌控天道,不许旁人更进一步,但是祂最大的对手便是你,如今你要出世,祂必然会放开天地桎梏,世间会有炼神为虚者,也会有炼虚合道者,你终究是毁不了这世界的。”

魔主只讽笑道:“你们人族,总是把自己太当一回事。我要毁灭的是人类,是他寒英的拥趸,与世上其余生灵并无关系。我只要魔渡众生,要他寒英为曾经的一切而后悔。”

这一番话杀机凛然,后悔二字更是掷地有声,可征天却忽然道:“寒英重伤陨落融入天道的那一瞬,其实便已经后悔了。”

“当年我二人交战,不想造就一个你。”魔主冷然道。“怎么,你是站在寒英那一边的么?”

征天却不屑道:“我当然不敬天道,可这世人这样有趣,我还想得了自由多看两眼,怎么能让你随手毁了去?隐夜纪早就结束,神魔俱灭,这天下早已是人治的时代,你想回到过去,违逆的也不仅仅是寒英的意志,更与真正的天道相悖。”

魔主果然是世间第一狂。

裴忱看见大殿中的血色猛然向外膨胀,也听见魔主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一般在这殿内回荡。

“我便是要毁了这天道去!”

然而那金光也跟着炽盛起来,所有人都听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但只听着,便能让人觉出堂皇浩然之意来。

“明然不才,不能与魔主相抗衡,然而今日这里却是明然的地盘,魔主也只好铩翎而归了。”

镜君忽然激动起来,她冲着明尊的塑像连连叩首,口称神明。

明然的声音其实比起魔主来,隔得更加遥远些,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只我也为天道所困,不能投出更多的力量来,守这一方天地,还是需你们。”

镜君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低低念诵。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

阿尔曼也在她身后念诵,那几个曾经的神使却已经瘫软在地上口不能言,方才明尊像开口的那一瞬,巨大的恐惧便已经湮没了他们,而这世上有神恩更有神威,他们生机已绝,心月狐和玄豺却因躲在鹤川凉身后而躲过了这一劫。

然而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诵念声由殿内传至殿外,通天梯上响彻念诵声,起初不过单薄的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这一瞬雪山上下无论是弟子还是信众,都对着那光明顶上放出的湛湛金光跪拜,声音愈发的大,直到成为洪流。

“怜我世间,魔尘坌染,为善除恶,唯光明故!”

这与那净世之火倒是有所不同,但显然也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咒术,只与净世之火的酷烈不同,裴忱置身这一片金光中竟觉得通体舒泰,那血光却是寸寸退败,直到变作鹤川凉手中铜灯中烛芯一般的一缕。

裴忱在这一刻动了。

他手中那柄剑在这金光之中是如虎添翼,这一剑势大力沉,或许不如曾经在观星台上恍若拼尽性命的那一剑,其中的力量却更如臂指使一般叫裴忱自然运用,那金光也覆在剑上,剑芒若陨星般落下,鹤川凉大骇之下要躲时,却觉四周空间凝滞,竟是动也不能动一下。

只那剑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将眼前铜灯一劈两半。

两盏灯都为他所毁,这仇是怎么也解不去了,裴忱看那滚落在地的匕首并不敢碰,只是剑尖一挑将之抛飞在身后,镜君也没有接,任由它落在自己面前,表情也是十分审慎的。

“昆仑?”裴忱望着鹤川凉惊骇欲绝的神情,口中吐出两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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