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代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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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看得出来镜君对眼下这结果并不是很满意。那老者倒是没显出被冒犯的样子,他也知道假以时日大燕境内并没有能够对抗镜君之人,如今镜君不知自己底细,可不久的将来他总是要死的,人死如灯灭,倒也不剩下什么了。

“老夫姬雄。”

“你可要活得长些,来日我定上门讨教。”镜君冷笑了一声。

“那就恭候大驾了。”

裴忱跟在镜君后头迈过门槛去,然而在将将抬步的一瞬间,他忽然凝滞了片刻,回头望了一眼狼藉一片的殿内。

殿内的景象自然是无比凄惨的,匾额上挂着的那个人依旧飘飘荡荡,只此时已经没人去管他了,地上立着的一个没有出血,气息却已经断绝,更不用提方才被镜君那一击之下四处飘散开来的可疑碎片。

裴忱自然不是在看那些。

他看着匾下的那副屏风,寻常衙门屏风上是一轮红日,这屏风却简单,不过是一个墨迹淋漓的明字,镜君没毁了那屏风,方才的对决竟也没能动摇这屏风,这屏风看上去是相当的不简单。

裴忱恍惚从那后面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方才是没有的,只是镜君要走的时候,忽然便有了。

但裴忱看过去的时候,那后面又变得一派平静,似乎方才只是裴忱的一个错觉。

姬雄带着连城朱那说不上是不是尸体的身子走了,顾忘川和师百万站在当地对望一眼,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任谁也没想到今日会这样热闹,热闹到把这地方都拆了个干净。

顾忘川当然没有忘记自己对师百万说过的话,他似笑非笑看着师百万,问道:“大人究竟意下如何?”

师百万感受到了极为恐怖的压力。

虽说连城朱可以说算是他的前辈,然而他又不认识那厮,没道理要为他报仇,何况也根本报不成仇,若是自己一心想送死,倒是可以扯起这样的名头来。

师百万还是很惜命的。

既然皇室中人都默许了眼前人的归来——姬雄肯定知道,顾忘川而今以这样的架势来到此地,定然不是为了和自己的弟弟坐下来把酒言欢,他是回来复仇的,敢挡他路的人都得死。

师百万咬了咬牙,忽然跪倒在地,也顾不上地上一地的凌乱,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属下愿为吴王殿下驱策!”

顾忘川讶异地一挑眉。

“吴王?倒是个不错的封号,我以为我‘身后’,是得不了追封的。”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却给师百万听出了涔涔冷汗,怎么也不敢答话。

在大燕,吴王这个封号其实不大吉利,先帝时诸子夺嫡,吴王呼声最高,最后却未登大宝,被先帝一纸文书流放北地不得归,愤懑之下起兵谋反,兵败被杀。

“让我想想。”顾忘川笑意更深,他其实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追封的,那时候他还不是九幽左使,只不过大燕追封一个皇子自然不是什么机密,甚至为了把胜利者的姿态拔得再高些,还要刻意造势,当初他也为这个封号而气恨过,而今看来倒也没有什么。“十年前陛下不过七岁,这大抵也不是他的主意——我那位母后还真是厉害。”

昭告天下他已身亡获封,他便是回来也会不得民心束手束脚,可是这位太后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顾忘川的天赋是如此惊艳,不过十几年的工夫便一路修炼到炼神境的地步,不说天下无敌,也足以弹压大多数反对的声音。

但顾忘川也知道,这是有代价的。

他与明珠泪不同。明珠泪是饮冰族人,她们那一族在炼神之前从来没有所谓瓶颈的存在,明珠泪十几年里便至炼神境不过是寻常。他本做不到与明珠泪一样。

但是前任的左使给了他一个机会。

人至炼神境,内丹便已成雏形,前任左使不知为何触怒了师父,按道理是要被废去一身功力投入思过崖的,然而在那位左使被行刑之前,他便去寻师父要了一个恩典。

他要来了这位左使的内丹。

两人的真气相冲,叫他受了很长时间的一段苦,故而无力对抗身上寒毒,叫那寻常的毒成了附骨之疽,只他终于还是把那内丹给炼化了,看着无碍,这东西却终究不是自己的。当初他知道天地间许久未再出炼虚境的强者,只想着早日到炼神境去,好向着仍在世的仇人报仇。

他永生都不能踏入炼虚境。

这机会其实也是常人求之不得的,炼虚境是太过虚无缥缈的存在,用一辈子进不去那个境界换来炼神境的力量,其实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只是在顾忘川身上却是有些可惜。

他倒也不觉得可惜,因为大仇得报近在咫尺,为得到一些东西而放弃另一些东西,当然非常公平。

“我感受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顾忘川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犹疑的声音。

师百万的眼睛立时直了。

他看见屏风后头转出一个女子来,倒不是为她美貌所慑——这女子脸上还有面纱,一双眼睛生的倒是很好,只是他看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师百万自问也算是个强者,是这明镜司之首,可是先前他从未感知到这屏风后面还有人存在,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知道,那么这人若是晚上出现在他榻边,是不是也能轻而易举取了他的头颅去?

顾忘川的笑意柔和了两分。

“你天生冰雪肺腑,想来与雪山来客有几分熟悉。”

明珠泪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她没有告诉顾忘川,自己感受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但都十分熟悉的气息。顾忘川没有对着她说出饮冰族三个字来,想必是因为师父的吩咐,那么她当然也不能全然说实话。

“师兄,你是不是与这位大人还有些话要说?”她轻声问道。“我想出去看一看。”

顾忘川不知道镜君也是饮冰族人,如果知道的话,他是不会放明珠泪就这么离开的。但眼下他犹豫了片刻,因为他的确有些话要和师百万私下里说,也不是一定要瞒着明珠泪,只是来之前师父便对他耳提面命,说明珠泪如今成了一个不大安定的变数,如若想一切都顺利,最好还是法不传六耳。

他的师妹成了一个变数。

变数,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字眼。

镜君走得很快,裴忱想提醒她这么回到那面馆去,那宋姑娘的行李想必还没有打好,但这太像是一句玩笑话,而镜君眼下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显然是容不得一个玩笑的。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裴忱没有栽在镜君的身上,因为他在那一瞬间也有些僵硬。

这一次他终于能肯定了,方才在明镜司的大堂之上,自己并没有产生错觉。

明珠泪拦下镜君的时候,也是有几分忐忑的。不过她方才在屏风后面听得还算分明,觉得这位踏入了炼虚境的强者虽然不是善与之辈,却还是能讲得通道理的,若真错了,道个歉也能过去。

她问道:“前辈可是饮冰族人?”

这是个于旁人都该无比陌生的名词,所以当她看见镜君脸上并没生出疑惑之情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大抵是猜对了。

镜君轻笑了一声,道:“先前殿中,原来是你。”

裴忱的脸色变了,他上前一步,想要开口却又微微一顿。

他先前在顾忘川面前敢于开口,是因为他不知屏风后还有个人。

他的声音可以改变,气息也可以掩盖,但是明珠泪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一剑似乎是某种更牢不可摧的联系,那甚至能叫裴忱看见她所谓的恐惧,其中固然也有镜冢的特异,更多却还是那一剑的功劳。

镜君察觉到了裴忱的异动,看上去却还没什么反应,只道:“原来世间真还有族人活着。”

明珠泪的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镜君。

“还?”

“你缘何离开已经不重要了。”镜君起先依旧是淡淡的神情,然而在明珠泪一把抓住了她手腕之后,她的神色便起了变化。“不对。动乱之时你应当还是个孩子,不会有能力离开那里,你不是离开那里,你是从未去过,或是被人带走了。”

她靠的更近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明珠泪的脸。

良久,她叹息了一声,重复道:

“原来是你。”

这一次,意味却大不相同。

裴忱恍惚间想起来,镜君对他说过的那段往事。

镜君握住了明珠泪的手,她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带着明珠泪的手也一并颤抖了起来。

裴忱知道自己可能会暴露,不过眼下暴露似乎也没有什么,有镜君在,明珠泪想要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他隐约觉着,明珠泪也不会杀他。

“她被带回了九幽。”裴忱低声说道。

镜君的神色一凛,脸上多了一丝凛然的杀机,裴忱与她离得很近,能觉出那迫人的锋芒来,他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镜君便神色如常地一拉明珠泪的手。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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