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劝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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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的白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纷纷立了起来,有些魔族的骨骼十分高,站起来时便有十足的压迫感。

裴忱后退了一步。

那些空荡荡的眼窝里都生着一点鬼火,但不是寻常所见的蓝色,而是暗红色的,像是熔岩流淌在那些眼睛里头,这些支离的白骨忽然便有了种很阴森的生机。

镜君的目光从那些玉色的骨骼上掠过,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她的手捏紧了,五指深深陷入掌心。

饮冰族本是不惧怕死亡的,死亡于她们不过是一场幻梦,她们终会在灵池中醒转,然而在这峡谷中死去的族人却不曾有这样的机会,她们被永远留在了这里,现在竟然连死后尸骨都要为人驱策——甚至于,不是为‘人’驱策。

她冷冷地望向那朵花。

眼前的场景怪诞而可怖,但是镜君的眼神是淡漠的,就像真是在看一个死物。

裴忱却没有她这样的好胆色。

他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即便是在最荒诞的梦里,裴忱也不曾梦见过一朵花上能生出一双人眼。万物有灵,倒也有那飞禽走兽修出灵智化为人形的时候,听说某些地方还有些妖族聚居的情形在,草木自然也有能化为人形的,但像这样单单有双眼睛的,裴忱却是从未见过。

这情形不免让人毛骨悚然,只看了两眼总算习惯些,裴忱略定一定神,伸手拦住将要上前去的镜君。

“只怕不宜轻举妄动。”

“再手段通天,那也不过是一朵花。”镜君咬牙冷笑,她早年离了族人,却不代表她对自家族人没什么感情,她的感情甚至于更浓烈些,因为其中还夹杂了愧疚。如今见族人不能入土为安,还要跟那些个魔族被混在一处转过来对付她,心头自然怒起。“我便没见过不怕火的草木。”

裴忱嘴角一抽。

“只怕这花的确不怕火。”

那其中毕竟含了天女焰跟山河雪的精魂在,天女焰自然无惧火焰,而极致的冷当然也可以熄灭火焰。

“总要试试。”镜君指尖跃起一缕火苗。她手指在空中一划,那火苗便被拉出长长的一线,成一条火焰构成的鞭子。

她抬手便向那花抽了过去。裴忱能觉出这一簇火苗里可怖的热度,这不是寻常火焰,然而落到那花上头也不过一闪而没。

镜君的身子跟着踉跄了一下,裴忱伸手去扶,被镜君一把甩开。她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

裴忱被她甩退出几步,看镜君恍若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回他毫不犹豫地拉住了镜君,镜君要甩开裴忱的手,然而被裴忱拉得更紧了些。

“看着我!”他低喝道,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若真是如他想的那样,这朵花便比他想象中更妖异些。

镜君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缓缓转过头来。

裴忱余光看见远处那朵花像是也跟着转了转,还没等看清镜君的脸便心生警兆紧闭了双眼。

“你叫我来看你,却又闭了眼睛,这是什么道理?”镜君笑了起来。

这笑声还是寻常女童的笑声,在雪地里洒下一地的清脆响亮,但裴忱听着这笑声,心情却更沉重了些。

他对镜君并不了解,但他看见了镜君方才的怒气,做了这许多年的宫主,镜君再怎么看上去平易近人,心中也当是有些傲气的。

镜君绝不会在此刻笑得出来。

裴忱想要松手,但他没能把手松开。

现在是镜君反过来握住了裴忱的手腕。

裴忱不敢睁眼,他不知睁开眼睛会遇见什么,他甚至不敢以灵识去探,因为若镜君真是被那朵花给控制住了,他想要幸免便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时他听见了征天的声音。

只极迅疾的一声:“睁眼!”

裴忱睁眼的瞬间,便觉眼前天地被覆上了一层暗红的颜色,他本还有些惊恐,却发觉这并没让他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倒是镜君一眼望过来,眼底忽然淌出了两行血。

她惊叫一声,松开了裴忱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裴忱若有所悟地抬起眼,去看那朵花上生着的眼睛,果然看见那眼睛也缓缓流出了血,虽眼前是暗红色的一片,但那些更为浓腥的液体却是这一层光幕所挡不住的。

“雕虫小技,也敢拿来现眼。”征天站在裴忱身边冷笑道。“被自己的术法反噬是个什么滋味?哦,我忘了你还不会说话。但你可以借眼前人之口说话,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吗?”

裴忱的猜想并没有错。

方才镜君的力量接触到那花的一瞬间,她的神智便已然被妖花所夺,妖花控制着镜君朝它而去,却因为太急切而露出了破绽。

或者说它其实并不惧怕露出破绽。

裴忱先前不曾去看‘镜君’的眼睛,若是一时不察看见了,身边又没有征天,恐怕此刻也一并为那妖花所控了。这朵花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只能以自身为陷阱去诱人上钩,它比他们想象得都要聪明得多。

它会布下陷阱,也会伸出触手,若不是有征天在,只怕裴忱便是识破了它的计谋也无可奈何,想到多少强如饮冰族人者都埋骨于此,这花的力量恐怕比裴忱所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镜君’依旧在笑,这实在是很令人恐惧的一幕,女童眼底还有血泪,然而她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什么滋味?那我问你,日日被觊觎又是个什么滋味?你们人人传我生死人肉白骨,我看得见那些来此处的人想要什么,所以我能骗过她们,她们想要我死,我便叫她们死,你们人族不是最愿意说天道公允么?这便是天道公允,怎么如今见我落了下风,又改了口?是想听我认罪,好叫你满足?”

一朵花也能有这样犀利的言辞,这却是裴忱所没有想到的。只这毕竟只是一朵花,若真想辩驳时,却也不难。只裴忱刚要说话,却听见征天冷冷道:“我不是人。”

这听上去像是征天在自己骂自己,可又是再真不过的真话,裴忱想要说的话统统被堵在喉头,几乎背过气去。

‘镜君’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极大的惊恐。

便是听着征天赫赫凶名成长起来的裴忱,也从未在征天面前露出那样惊恐的神色。

这终究还是一朵花,故而只能借镜君的口来说话,峡谷中的风把女童本就尖锐的声音带得更锐利些,刺得裴忱耳膜生疼。

“你是神——不,你也不是神——你究竟是什么?你为何能不落入我的术法之中?这些女人是神裔,你比神裔更强,可你不是神!”

“神魔本无分别。”征天淡然道。“所以你也可以当我是神。”

这是征天第一次自称为神,或说是裴忱第一次听见征天如此自诩,他见征天脸上有傲然的神色,却不知此刻征天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出自本心。

征天依旧带着一点虚幻意味的手指点在了她的眉心。这回他的声音却和软下来,他对着‘镜君’愕然神色,挑起了眉毛。

“你与我其实是一样的,不过你的运气没有我好,所以你只是一朵花。”

裴忱先是一怔,而后意识到这朵花的确也兼具了神与魔的碎片,细细算来,还真与征天是相同的存在。

征天这样骄傲,肯承认自己有个同族实属难得。

“我可以不抹去你的灵智。”征天淡淡道。“你可以依旧在这峡谷之中,只是需要重新开一朵花出来。”

那朵花却愤怒了起来。

“凭什么?就凭你成功的附身于一个人身上,便可反过来随意决定我的生死?”

征天轻笑。

“我不曾附身,我只是被困住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又何尝不是被这朵花困住了呢?你不过是在这花里生出了灵智,你不是一朵花,你兼具冰火之力,若不是被这朵花所囿,你本可有更光明的未来。”

裴忱竟不知道,征天也这样善于鼓唇摇舌,动人心防。

可看征天神情,又分明不似作伪,征天那样的性子,也的确是个不屑于说谎的。

‘镜君’脸上出现了挣扎之色,征天却没容它再犹豫下去,他眼底闪过一丝暗红的光,镜君神色有一瞬的茫然,而后便软软倒了下去。裴忱忙上前接住了她,却见征天手里多了一团光芒。

裴忱眼前的暗红色渐渐退去,他看清了征天手中那极为怪异的光芒,是红白两色纠葛着的,分明是火焰的形状,但感知里却只有冷。

“这两人成就了一团燃烧的冰雪,却是很有趣。”征天嗤笑一声,忽而对裴忱道:“小子,这花其实对你也有些用处,积累了这千万年的天地之力,可助你更上层楼,你当真要让给这丫头?”

征天手中的光芒剧烈跳动起来,似是在表达愤怒,但征天只轻轻一握,便镇压了那光芒的躁动。

裴忱望着那朵花,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镜君。

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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