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功高震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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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便知道自己看见的又是一段过往。

他其实对着这世上的前尘往事本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藏书楼里那些书他虽说读得不少,可裴氏这一脉相承下来其实也经历不少的动荡,他们又不是什么最顶尖的大族,况就算是,也总无从去窥探隐夜纪之前的重重迷雾,可这一路上被逼着走过来,却是不断探知那些个秘辛,到后来裴忱简直时刻惴惴,怕一道天雷给自己收了去。

然而也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下一瞬,他便自己动了起来。裴忱只觉得惊愕,那绝不是他的动作,他手里使不出那样的剑招,先前他还能脱口而出一声冷嘲,此刻却只能像是一个旁观者,不过是寄居在这壳子里头,看一场叫他眼花缭乱的战斗。

原来神与魔的战争,到最后也是兵刃相见刀刀见血。

因为他们那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是等同的,不能奈何对方丝毫。盔甲人手中的双刃如鬼似魅,总出现在不经意的地方,却在下一刻叫火焰长剑荡开。裴忱看得目不暇接,那双刃胜在轻灵诡异,然而每每与长剑一触便隐约有融化的迹象,显然天生便被压下一头。

“你赢不了我。”裴忱听见持剑的女子冷声道,她语气虽冷,人听她声音却依旧觉得是一团火猎猎在烧,这女子本身便是一簇火焰,在这雪原中非但不会熄灭,反而要将周围的一切都融化殆尽。

“我本赢不了你。”盔甲下传来男子一声叹息,像是觉着可惜。“但如今能了。”

裴忱看不出这盔甲人的赢面,但他知道自己眼界尚浅,不能随意评判其中曲折,眼下除了看也做不了旁的什么,当然只有旁观的份儿。

他也知道自己瞧见的是不知多少年前一段往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

世上不可更改的,除却生死,还有时光。

“这种程度的冷,是熄灭不了我的。”天女焰傲然道。裴忱从那盔甲的反光上头看见天女焰的眉眼,她那些散碎的神魂轮回转世之后,其实与她都不太像。天女焰的面容精致之余又带着一点旷野的气息,她是桀骜不驯的烈焰,饮冰族却只剩下寂然冰雪。

紧跟着,裴忱忽然觉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不是他受了伤,而是他从天女焰身上感受到了那痛楚。

“是,你生于火焰,我奈何不了。”盔甲人摇头。“你会被焚烧殆尽。”

他竟没有再动手,甚至将双刃都插回了背后,姿态闲适,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不可能!这是——”天女焰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是你们神族的拿手好戏。”盔甲人把话接了过来,此时裴忱感受到周身血液正在沸腾,明知是一场幻境,却因为太过逼真而无法挣脱。好在裴忱自觉灵台还算清明,显然魂魄并没跟着一并焚烧起来。“焰姬,你功高震主,能力又与寒英相克,他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自然容不下你。所以他派你来征讨我,是为了借我之手彻底将你粉碎。”

盔甲人抬手摘了自己头盔下来,那是一张眉目深邃却苍白如冰雪的脸,他的眼睛是冰晶一样剔透的颜色,隐约折射出冰蓝的光来,远远看着倒像是个目盲之人。

裴忱见他脸上悲悯之意,不由得有些疑惑。

原来魔族亦有七情六欲,那遂古之初究竟以什么去分辨神魔?

“原来如此。”天女焰怆然一笑。“我该想到的,所有被称为战神之人,最终都会被灭杀。原来不是你们强盛,而是神族从根子里便已经烂了。”

“你知道得太少,力量又太强,当然只能就死。”盔甲人向她伸出一只手来。“焰姬,我是世上唯一能将你彻底消灭的人,但现在我也可以救你。你本就非神非魔,现在转投我主麾下,来日定能斩寒英头颅。”

那似乎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但是裴忱感觉到天女焰摇头。

“我现知他寒英薄凉卑鄙,若肯投降,他定不惮于拿我最在乎的事情来威胁。”

盔甲人走得更近一点,裴忱从他眼里看见天女焰悲戚又昂然的表情。

“你求死?”他挑眉。“你我交战多年,如此就死不像是你。”

“当我不再是我,便能剑指他三十三重天上紫宸宫,叫他最怕的事情发生。”天女焰阖目。

这一刻,裴忱忽然从天女焰的身体中抽离了出来,他现下是在半空中凝视一场瑰丽的燃烧,他从未想过火焰可以那么美。

一场盛大而美丽的毁灭之焰,毁灭的是天地间第一道火种,或许也是某种希望。

他无力改变,却依旧伸出手来,他指尖传来虚幻的疼痛,仿佛那一刻真有火焰在他受伤流淌。

“原来——”如此两个字被卡在了盔甲人喉咙里,因为那燃烧的人影忽然站了起来,将剑送入他的心口。

“山河雪,同我一起去罢。”天女焰淡淡道。“你伤了他。”

她这一剑来得极快,裴忱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红光。山河雪脸上显出骇然的神色,他想拔出那把剑,但天女焰身上的火飞快烧到了他身上,他是冰雪之躯,不会烧起,但会融化,于是在那片烈焰里渐渐消解。

天女焰是战无不胜的。

所以最后一战她依旧赢了。

裴忱看着这片天地渐渐归于平静,却不知自己如何能从这幻境中解脱。他像是在做一个条理分明的梦,只明知是梦而醒不过来,也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

这时候远远地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裴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这声音十分耳熟,但只一听,便叫人心神剧震。

“寒英不配有这样骁将,她也不该绝于此。”

他看见一个黑衣男子缓缓走上前来,明明近在咫尺,他却看不清这男子的脸,甚至于是不敢去看。

裴忱只看着他拾起了那把剑。那剑而今半身冰雪半身火焰,因着失去了主人的控制而变得无比狂暴,那狂暴的力量将周围的空间都扭曲了去,但在这男子手里,那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

男人手下用力,将剑从中分开,那犹有火焰的一半被扔在底下,化为冰雪的一半却被抛向半空,刹那间这天地像是又经了一场雪,但每片雪花都泛着奇异的光芒,一阵风来,便不知去向何处。

此时男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准确地望向了裴忱所在的方向。裴忱猝然与他面对面,却依旧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两道犹如冷电的目光。

裴忱猛地一闭眼,再睁眼,眼前却还是一片迷雾。他前胸有一片犹温热的血渍,正在寒风中飞快地变为冰块,显然这血是方才被震出来的,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能隔着时空叫他口吐鲜血。

镜君嗅见了鲜血的味道,勉强找到了裴忱的所在,一把握住他的手。

“方才发生了什么?我忽然感觉不到你的气息了。”

“我恐怕是看到了此地曾经发生的事情。”裴忱低低道,他语气也颇为茫然,本以为那是此地残留的一些扰人心智的幻境,为的是将他杀死在幻境之中,本还十分警惕,可看到最后,却发现那不过就是一段过往。

“你修习的残卷来自天女焰,此地又是她陨落之地,共鸣罢了。”征天嗤笑道,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他没见识的鄙夷之意。

裴忱心中不免疑惑。

“这里怎么会是天女焰陨身之地?此地气息不是与她们那一族相克?”

“这里同时死了两个,天女焰得了那位的垂怜有一线转世之机,而被她下手毁灭的那个,因毁灭得太彻底,便只好留在了这里。”征天淡淡将那秘辛说来,像是在说一个寻常故事。“山河雪,当年也是个骁勇善战的,不知手上多少神将性命,若是有一丝回圜的余地,那位也不会容许自己折损这样一员大将。”

裴忱心下一动。

征天所说那位,想来便是魔主,也难怪自己看不清那男子的脸,他在幻境之中看见的其他两个而今都已经算作是死了,可是那魔主却还实实在在活着,甚至已经暗处几次与他交手。这魔主竟在自己折损爱将之时还肯给凶手留一线生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要毁天灭地的那一个。

“祂对这天地不能算是个劫数,可是对你们而言却是。”征天似乎猜到裴忱心中所想,饶有深意道。“对天地而言,毁灭亦是新生,对人而言,却是毁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镜君不知他二人心底官司,只半晌没有听见裴忱再回答,还以为他又沉入了幻梦之中,便伸手要探他灵台看是否出现了异状。

裴忱赶紧后退一步,摆手道:“我在想些事情,也许会对我们拿到雪莲有些帮助。”

他犹豫一瞬,才问道:“您可听说过山河雪这个名字?”

不知为什么,方才天女焰与山河雪分明说得不是人族语言,裴忱却依旧听得分明能知晓其中含义,且现在想来依旧分明,不曾有淡忘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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