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冰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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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凝渊本已是天下最冷的地方,裴忱以为世上论起冷来,便无处能出其右。然而等进了这地方,才发觉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他步入峡谷那一瞬间,便觉着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去,几乎一动也不能动。

冷到极致时人总会麻木起来,这一回却大不相同。裴忱每往前走一步,都觉得周身是千刀万剐一般。

他起初也有惊慌,只镜君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此处阴风甚盛,不过要伤及你还有些难度,倒是可以用作淬体。”

裴忱当年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可这矜贵也不过是在身份上头,当年裴行知操练他的时候可从未手软过,倒是后来在崇安城那些年不曾有机会打熬筋骨,因着每日忙碌不已,又觉着自己再无用到那些的机会,便不免懈怠了些,但后来在将离那火池里淬炼了几年之久,体魄自不是常人可比。

果然,镜君沉默一瞬,又道:“你的身子倒是比常人都坚韧些,寻常你这境界的修者,进了这里便同受刑没什么两样,撑不过几炷香便要变为白骨。”

此处天空之上也不知是有阵法还是有些旁的什么东西,总归云雾缭绕的,将天幕上的光芒都掩盖了去,此时裴忱亮起火折子来,只看她的脸色不大好看,竟比在外头的时候还苍白几分。

“这阴风怕是还对魂魄有些作用,只是你小子身上护持太多,反而感受不到。”征天幸灾乐祸道:“倒是她与此地本就算水火不容,又恰恰是个魂魄不稳的,只怕有许多罪受。”

裴忱伸手扶镜君一把,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帮上镜君什么,镜君若见他遇险,也得权衡一番才能决定是救还是不救,但此时既然还算通路而行,自然还是要帮的。

他忽而想起明珠泪被那幽冥石影响时的情景来,同现下倒是如出一辙,说不定二人所受的影响也是一样的。

“这地方恐怕与魔族脱不开干系。”裴忱沉声道。

“自然。”镜君嘴唇一丝血色也无,显然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只说话时声音还算冷定,若不是裴忱先前亮起火折子来,只怕还发现不了她的异状。“此地魔气甚重,且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她自然不可能与魔族有什么瓜葛,怕是作为敌手也不够格,所谓对她有敌意,不过是察觉到了她身上天女焰的气息。

这等上古秘辛,也只有征天知晓的清楚些。征天听裴忱问询,许是睡了这一觉睡得实在无聊,竟很痛快地便给了他答案。

“这地方陨落了一个魔族大将,正是天女焰斩杀的。后来为了镇压那频频作乱的魔魂,神族又先后屠了大批的战俘在此地,这里当然不会欢迎天女焰的后人——或者说,天女焰的某一部分。”

征天诞生于神魔那惨烈的最终一役,但他身上兼具着神与魔遗留下来的碎片,有些东西记得已经十分模糊,有些却还历历可数。这位魔将在魔族之中显然不是泛泛之辈,大抵又是魔主十分倚重的手下,故而说到此处,他声音也不免几分恻然。

“若非冰火相克,怕那家伙也不会如此轻易便折在天女焰的手里。”

裴忱听出其中端倪。

话到此处,征天仍未说出那魔将的名字来。

而名字总是具有力量的,征天不肯说,只怕便是此地还有那魔将残存的一丝意志。

没成想征天听得他疑问,忍不住大笑出声。

“何止是一丝意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心心念念要找的雪莲,便是从他残躯上生长出来的!”

裴忱脚步一顿,面色僵硬起来。

镜君听他脚步声忽然停了,转脸问道:“怎么,受不住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裴忱低声道。“那雪莲真能生死人肉白骨?若从无人能从其中生还,这传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镜君脸上也闪过一丝思索之意,但随即洒然笑道:“左右到了这里,也不能再退,只怕这山谷舍不得我们,不希望我们走呢。”

裴忱起初不解,镜君只叫他回头去看,他回头一看,几乎被唬得魂飞魄散。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变为一片迷雾,这倒也罢了,峡谷中道路并不复杂,光是起了雾想要摸索出去也不是难事,只裴忱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去,竟是触碰到了石壁。

这石壁像是悄无声息从迷雾中生长出来的,裴忱此前一无所觉,身后便已多了这样的东西,若身后如此出现的不是一堵挡了来路的石壁,而是千剑万刃,那又当如何呢?

“此地怕是有着某种规则,想将我们直接杀了倒也不能,才只能逼着我们向里走。”镜君不以为意地一笑。“只怕你我二人暂时须得同路了,在此地若是分散开来,只怕是再无回转之路,想要寻人帮忙时也不能够了。”

镜君眼中饱含深意,她目光在裴忱腰侧悬剑之上一转,裴忱说自己此来是为了剑灵,只打四周起了煞气始,裴忱便时时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先前更是说出了那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直指此地可能是个诱饵。

她这才惊觉,这虽是族里口口相传的故事,却有些经不起推敲,不知最初说出来这话的究竟是谁,至于会被后人奉为圭臬,她生长在族内,自然轻易不会对族中的传说起疑心,阿尔曼更是对她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若说一行人中最可能发现其中不对的,倒的确是裴忱,可裴忱心思缜密,进入峡谷前本应细细考量,却是进来之后才说出这番话来,说不定便是此时有什么人正提点着他。

裴忱那剑的不凡之处,镜君也能略看出一二,且裴忱做出来的事总很惊世骇俗,在有心人面前想要遮掩也不能够。所以镜君知道裴忱这剑灵八成是醒了,当下便觉得裴忱可以引以为倚靠,总归最坏的结果便是裴忱不堪大用,事到临头丢开虽有些不够君子,可裴忱自己先前说得也很分明,是想到了被丢在一旁这下场的。

二人被这不知名的力量逼着前行,越往里,那千刀万剐的疼痛感便愈发强烈,但好歹是作用于肉体,裴忱总能捱过去,倒是看镜君前行脚步愈发滞涩起来,想必是作用于魂魄的力量不可小觑。

裴忱看罗生剑的光芒愈发强烈,心头忽然一动,将剑解了递与镜君。

镜君一时没有接,看着裴忱似笑非笑道:“你来此地便是为了剑灵,足见此剑对你的重要性,若是我不小心失了这剑,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裴忱心下一凛,望着镜君洞彻明晰的眼神,一时间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镜君没有明说,裴忱也不便相问,他只好苦笑道:“我以为您会说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未免太讽刺,你好歹是在帮我。”镜君轻笑,这回倒是很痛快地接了剑。那剑入她手中,光华一时间更盛,将裴忱照得几乎睁不开眼,但也隐约见到一点黑气从她身侧散开。

“放心,我不会昧下你这剑。”镜君不知为何说上这么一句,裴忱简直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她又解释道:“此剑气息是堂皇光明,但终究煞气内蕴,对我这样魂魄不稳之人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她坦坦荡荡说自己魂魄不稳之事,倒像是在和裴忱交换些什么秘辛。但裴忱也知道,饶是如此,镜君想要除去自己也绝非难事,所谓放心不过相对而言,要真全然放下心来,他也不配江湖行走了。

他们略停留了一阵,身后迷雾便渐渐涌上来,石壁却还没挪动地方,只这迷雾也奇,裴忱低下头看不见自己五指,却能清晰看见镜君,他愣神一瞬才意识到,这是因为镜君身周有罗生剑的光芒在,那光倒像是这迷雾的克星,将其挡在镜君身周不能寸进。

镜君忽然皱了眉头,道:“这些神魔,总爱做幻境来迷惑人心,便是觉得人心都这样脆弱,只要一重幻境便可降服?”

裴忱未及听完这话,便已经看见周遭迷雾散去换了景象。

他虽没听见镜君言语,却也知道这便是幻境,不由气结道:“又是幻境——”

声音戛然而止,裴忱愕然打量自己一番,他方才出口的分明是女子声气,绝非他原本声音。想到此前自己曾在幻境中经历些什么,他不由得又气又笑,心想自己与神魔打交道,倒是一个不甚便经历了人生百态。

黄粱一梦便能叫人明悟许多,他这一路走来却是不知多少梦,可惜心头疑惑非但未曾解开,倒是越积越多。

裴忱的剑是给了镜君,但他此刻手中还是有一把剑,剑身殷红裹挟流火,在冰天雪地中猎猎燃烧。

他似有所悟地抬起头来,正看见对面有一尊严霜覆盖着的盔甲,盔甲中有人,看不清面目,只能从手臂分辨出是个男子来,男子双手持刀,那刀恰恰与此剑相反,是冰晶打造一般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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