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蓝田日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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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裴忱与将离站得极近,只再往前一步,便几乎要站到将离身子里去了。

裴忱几乎以为将离是在开玩笑,可是那张模模糊糊的脸上没有玩笑的意思,于是他似有所悟。

“您便是门户,对么?”

将离颔首。光影之间那张面目渐渐又模糊下去,像是在春日里化为潺潺溪水的冰雪那样,最后人形也不再是,真变为了一道白色的门户。

透过那扇门是看不见什么的,裴忱也不知自己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也许方才自己听得到的那些话也是假的,他走出去会进到更大的险地里去,然而此刻四面茫茫然没有路,他也只好走这一条不知吉凶的路——此刻他便是想卜卦也做不到了,几回搜罗而来的铜钱都已经化为铜浆不知漂浮在这片湖泊中的什么地方,况且这里与神魔纠葛那样紧密,大抵也是什么都卜不出来的。

他现下是真正的身无长物,甚至不知维持身上衣衫的这个幻术能持续多久,彻彻底底只剩下手中一把剑。

裴忱踏过那扇门的时候,似乎又听见了一声叹息,然而裴忱并没放在心上,因为他是不可能辨明这声音来源的,离开这座镜冢,再没有征天从旁提点,他便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修者,在这条路上将将走出几步来,同神魔再难有牵连,除非是那位魔主还记恨着自己,但如今看来,祂想要做什么也已经不大容易,短时间内也算无虞。

门后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明媚天光,裴忱眯起眼睛,意识到自己竟是已经许久不见天日,纵然是不把在湖底那不知多久的昏迷算上,他也依旧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眼下似乎是夏日,所以他并不觉得冷,只是山间有风吹过,叫他禁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幻术是已经消解了,若此地是人世,这才是裴忱此刻要面对的最大麻烦。

裴忱苦笑,幸而这似乎还是镜花楼的地盘,南地总有些叶片宽大的植株,他依着从前在街头看人编竹的架势,胡乱在身上裹了些草叶,一面劝自己这叫先人之风,又觉得这事情古怪滑稽,到最后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是什么人?”裴忱忽然听见耳畔有个声音冷冷地问。

这确乎是人声了,裴忱听着不仅不大怕,甚至于还觉有些怀念。他转脸,看见问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分明像是眉目含笑的模样,说话却不大客气,且神色相当戒备,像是下一秒便要与裴忱大打出手。

裴忱此刻只庆幸自己飞快跳进了草丛中去。

女子身上穿着的是镜花楼弟子常见的月白色衣衫,裴忱此前见过的镜花楼弟子不多,也不知他们的衣服都代表了些什么,只这女子似乎有些不寻常,她颈间悬着一块玉璧,玉是好玉,看那莹润玉质拿去做玉玺也很够格,雕刻得形状却太古怪,是人见了都要摇头说可惜的地步。

雕的是一把刀,且不是什么绝世名刀的模样,竟是刽子手身上最常见的鬼头刀,是以虽然盯着人家颈子里一个吊坠看不甚礼貌,裴忱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看那女子俏脸含煞,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在旁人眼里过于孟浪了些。

他干咳了两声道:“姑娘是镜花楼的弟子?我是先前经了广寒仙子应允去到镜冢的,再脱出身来便是在此地。”

玉生烟打量着眼前人。

她刚才本应该直接出剑的,然而又觉得此地是镜花楼最幽僻的所在,若真是外敌能从此地入侵,镜花楼的防御便也太像个笑话,况且这人看上去实在狼狈,看那架势是连衣衫也不曾有一件,外敌入侵总不会把自己弄成这般狼狈样子,修者再对身外之物淡漠,也绝不能说光着身子就能与人对敌的。

能叫出镜冢两个字的,非得是与镜花楼关系匪浅之人不可,但师尊这几年从不曾叫人靠近镜冢,这人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从里头出来的,总之绝不可信,却又不可妄下断言。

她恍恍惚惚想起来,几年前似乎真有人是进过镜冢的,但进去了一阵子后,师尊便忽然在楼里下了严令,再不许人进去,众人都私下猜测肯定是里头出了什么变故,知卿大人听见他们议论,也似是十分认同,但此后一切风平浪静,又有人猜大概是镜冢里又出了人命,所以才要禁绝旁人进入。

可一个人又怎么能在那生机断绝的镜冢里头呆上几年?

怀疑归怀疑,看着裴忱这过分苍白的脸色,倒真像是长久不见天日的。

或许是觉着裴忱这样子实在有碍观瞻,玉生烟终是将身上外衫扔了过去。镜花楼的袍子没有男女之辨,她又身量高挑,都为裴忱免去了不少麻烦,是以裴忱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虽穿上身发觉还是短了几寸,却总胜过他手中编出来的树叶太多。

“多谢姑娘。”裴忱拱手道。

“随我来,若是有轻举妄动时,我先一刀斩了你。”玉生烟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意,她想着这衣裳总不能再穿,要真是自己人,回头也得先叫他赔了衣裳去。她思索一番,又伸手向裴忱道:“这剑也先交予我,若你真是得了师尊手令进去的,再还你不迟。”

裴忱不由得一怔,他先前也猜测过这女子的身份,总觉得能用这样一块暴殄天物一般雕一把鬼头刀的肯定不是寻常弟子,但又觉得自己这想法过于的俗气,修者焉能用这样的法子去评判高低,没想到竟是荆素商的弟子。

即便如此,裴忱也不敢轻信。他握着手中剑迟疑一瞬,唯恐这又是一个精妙的幻境。镜冢里历经太多,此刻他简直成了惊弓之鸟。

玉生烟见他面露迟疑,眉毛微挑。“我倒是信几分你的话,当年费师伯出来的时候,听说也是这样惶惶然,见了什么都以为是假的。”

费展进过镜冢的事情大抵是秘辛,非镜花楼十分核心的人不能知,裴忱听了这话,才觉得玉生烟可信几分,但他倒转剑柄要将剑递过去时,玉生烟却又缩了手。

“算了,镜冢中出来的人大抵都要疯上一阵子,还是叫师尊麻烦一趟为好。”她自言自语道,屈指在一边溪流中画出一个圆弧。

是很粗浅的水镜术,所能覆盖的范围并不广,看来这里的确还是镜花楼内部。

再精妙的幻境也总有疏漏之处,裴忱有心要一探虚实,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景象,那水镜晃动一阵,对上的的确是一双皎如皓月的眼。

“怎么在此时用上了水镜?”

玉生烟朝侧退了一步,将裴忱露了出来。裴忱觉着自己此刻穿着一件不合体的袍子颇为尴尬,但也不好再避让,只好向着荆素商苦笑道:“仙子,晚辈出来已然不知今夕何夕,幸而遇见您的弟子,才免于赤身奔袭之苦。”

荆素商脸上惊讶之意大盛,至于出口的话都失了分寸,听起来着实是不大好听,竟仿佛是在咒诅裴忱一般。

“裴忱?你怎地在此处——不,你竟还活着么?”

裴忱没想到荆素商会有此一问,一时间不由怔住,然而心念电转之间已然明悟,忙问道:“晚辈进去得时日很久么?”

荆素商叹道:“于修者而言却也不十分久,只比较当年费展,确实是太久了。且你进去月余,镜冢之中忽然有些异动,我想探查都不能够,便以为你再无存活之理。”

裴忱怔怔道:“敢问仙子,究竟是有多久?”

“而今按着晋之纪年,当是广明八年。”荆素商无奈道:“你且同烟儿回来,我也有许多问题要问。你能回来实在是一件好事,几年间镜冢变化太大,竟是连我也不敢深入其中了。”

裴忱猛醒过来,此刻自己还是一副相当失礼的模样,也难为荆素商还没笑出来。

既然叫荆素商确认了身份,玉生烟再看他便不再是横眉立目的,还肯通报姓名与他。裴忱听了这名字有心要问她与碧霄是什么关系,但转念一想,万一真问出什么来反而不美,故而只好盛赞这名字一番再不提下文。

倒是玉生烟转眼看他的时候笑意促狭。

“原来你真是当年进得镜冢去的那一个,听说你是游云宗弟子,那你不好奇我与玉壶冰是个什么关系?”

裴忱没想到她问得这样爽利,只好应道:“姑娘这便是取笑于我了,世间同名之人便多如牛毛,况且只是同姓,玉姑娘的姓氏固然不大常见,却也不是世所罕见的,故而与旁人同姓并不出奇。”

玉生烟似乎是觉着这个回答太过无趣,哼了一声再没下文,让裴忱总算松一口气,只这一关过去了再细想想,却觉得的确太巧合了些,玉氏并不常见,可在荆素商身边竟有两个,说是巧合未免太说不过去,不知是荆素商旧情难却,还是很这里面别有隐情——裴忱想,还得是后者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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