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将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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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是个壳子,我并非真正的身死,这棺材倒也无用。”神后不以为意道。

不知怎地,裴忱听见她这样答复,忽而便有些想笑。

若真只是个壳子,何以极尽堂皇之能事?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的。

他忽然觉出自己忘了些什么事情。

那被称之为‘戾’的魔神,已经半晌没有出声,从神后在最后一重黑棺中发声开始,此地的魔气也似有所收敛。

与此同时,他听见神后的声音。

“况且外头不过是些俗物,唯有最后这一重才能算是有些意思。”

裴忱听了不曾心动,反而有些警觉。

世间自然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但也总要有缘法才能拿到,这是神后为自己选下的埋骨之地,纵然豁达,也绝不会允许旁人将之拿去。

但他并未出言打断,只静听神后究竟要说些什么。

“凡人要成仙途,便要脱胎换骨,以雷劫脱胎风险重重,雷劫乃天罚,罚这逆天之举,自然不会让人好过,但世间仍有规避之法。”

裴忱微微一挑眉。征天看他像是意动的表情,似乎要出言阻止,但被裴忱摇头阻住了。

征天一愣,神色略带恍然,眼里也像是存了一点笑意。

裴忱知道他在笑什么。

笑他以凡人之躯敢于去戏弄神与魔,笑他有些自相矛盾,既看着苍天命轨,又要不敬天命。其实裴忱自己也觉着这有些可笑,只是他不敢笑,怕露出些异常来叫正注视着他的那一个——或是两个存在察觉。

“这便是最好的规避之法。”神后的声音显不出急切的意味,然而裴忱意识到,祂的确有些焦急,因为自己没有给出恰当的反应来,这大抵是打乱了祂的计划,叫祂不得不再解释一番。

裴忱只很恭谨地答道:“误入神后安眠之所便已经是最大的不敬,小子不敢再有造次。”

征天的眉毛又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想笑,但还是生生憋住了。

神后在那棺内,依旧能看见这墓内的一切,征天却像是个超然的存在,神后只知他咋此处,却对征天的神色似无所觉,故而裴忱还能把话接着说下去,神后也还依旧答他。

“此物与我无用,自然要赠与有缘人。”

若说有缘人,倒是费展还像更有缘几分,裴忱不由得腹诽,他能来到此处离不开征天相助,然而费展却全是凭着一己之力走进来的,且其后也未受多大的影响,在费展进入到这镜冢之后,自始至终也只有夏云笙一个显得过于凄惨了些。

“有此物,便不用再惧雷劫,它于仙家其实无甚用处,不然我倒不舍得将之赠予你。”

“没时间了。”征天忽然叹息一声。

裴忱微微一怔。

征天的声音又有些恍惚,不再全然是个矜傲少年人的嗓音。然而与方才也有所不同,这声音更为醇和些,有种中正平和的力量,不像是为魔主影响的结果。

这大抵是征天身体里神性的那一部分。

征天的神色也带着三分茫然,更多的则是悲凉的意味,他注视着那棺椁,目光并不为那棺椁上的种种图景所夺,更像是在透过棺椁看着其中的什么人。

“原来你是真的回不来了。”他轻轻地叹息着,把手放在那一重黑棺之上,他的眼神是那样哀凉,即便那真的是曾经的神皇在透过征天的眼睛看着这里,这也绝非是看所爱之人的眼神。

征天的眼神渐渐在一片静默之中转为空茫。他的叹息像是一阵风,穿过这本不该有风出现的墓室。

裴忱向前走了几步,但他觉出征天身上现下有种奇异的力量,将他阻挡在外。

于是他只好停下脚步,听另一个存在透过征天喃喃自语。

“将离,将离,你走的路最终还是和我那么像。”

说完这句话之后,征天的眼神忽而冷锐起来,裴忱感觉周身一轻,连忙上前几步。

将离,那不像是这样一个人物该有的名字。那两个字听上去是哀婉的,可还能是一种很娇艳的花儿。

神后也曾经是个芍药花一样的女子吗?然而在这墓室里千万年与世间最大的恶纠葛在一起,什么样的花也都该枯萎了。

于是在这个瞬间,裴忱看见那黑棺上的景象又变了。

变为繁茂的芍药花丛,枝叶之间掩着一张素白的脸,但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子,那张脸渐渐明晰起来,裴忱却闭上了眼。

“原来您是醒不过来了。”裴忱叹息。“或者,您此刻与魔已经成为了一体。”

他嘴角带了一丝冷笑。

“这便是真正的魔渡众生,魔存在每个人的心中,所以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可能成魔。”

神后将离。

这依旧是一个久远到人类不曾记下的名字,人类能用文字记叙的历史太短,隐夜纪的魔族文字里又绝不会用平和的语气去叙述一个魔族的大敌,所以今日之前,裴忱不曾知晓有这样一位神明的存在。

而今天之后,他又意识到这位神明是彻底的陨落了,祂已经不再是神明,所以将离这个名字,也应当从此消逝。

裴忱又觉出了一点伤感来。

这次不是为外物所影响,而是真的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与他隔了千万年时光的神明而感怀。

他的眼角坠下一滴泪,他不是碧落海里那些鲛人,自然没有坠泪成珠的本事,不过此地的珠宝已经足够多,其中也不乏鲛珠的存在。

只是缺了一滴人的眼泪。

征天的手从黑棺上收了回去,他的语气比平时更为冷醒。

“不需要哭泣,这没什么可哭的。人会死,神魔亦会消亡。只是在漫天的神仙当中,将离算是没那么蠢的一个,所以我打算帮她报这个仇。”

“你们倒是很警醒。”戾低低的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这陵墓为之震颤着,也很像是一种悲鸣。“但很可惜,你们离不开这里了。”

“你不过是手下败将——而且是祂们两个人的。”征天冷冷道。

“但你不是祂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不会以为有了一点气息,便能够假充祂们了吧?我是那两个家伙最初的对手,也必然是最后的对手。”

说到这里的时候,戾的声音是傲然的。祂躲在神后的陵墓之中,用千万年的时间把神后变为了他的养分,然而他依旧是最初的众魔之主,有着与任何一个魔神都不相上下的骄傲。

“你等不到那一天。”征天道。“有人会做祂们的对手,但不是你。”

戾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尖声大笑起来。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要与神魔相抗衡罢?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能成为人皇,能挥剑向天?即便是人皇也要身死道消,而神魔却将亘古存在!我们与这世界一同诞生,也必然与这天地一同消亡!”

那样凛然的宣告却不能让裴忱动容。

他抬起眼来,黑棺上此刻是纯粹的黑,因为裴忱心中已然没有任何杂念,他终于意识到这黑棺的功用是什么了,它能叫观者看见自己心中最渴求或是惧怕的事情,这依旧是对七情的运用,是这位魔神最擅长的。

然而也并不可怕。

人心是那样难以把控的力量,它可以被迷惑操纵,然而也永远不能尽绝。

“神魔还会湮灭。”裴忱冷然道。“当神与魔的力量达到不相上下而互相碰撞,你们就会湮灭,回归天地的最初。这天地是有规则在的,当一个存在的力量愈强大,便也就愈接近于消亡,因为天地需要这份力量的反哺。”

“你如何知道这样的秘密?”戾的声音终于多了一点犹疑。

“自然是从典籍之中,人皇的时代沿用了隐夜纪的文字,你们魔族的文字不是不可解读,莫要太狂妄自大了。”裴忱拔剑。“我不能与你抗衡,但我可以让神的力量反叛。”

这其实不过是一个猜测。

一个疯狂大胆,然而也是此时此地最为严密的猜测。

征天看见裴忱拔剑,不需他说话便已经化为一道流光,只依旧不肯附身在剑上,而是没入了裴忱的体内。

裴忱已经很习惯被征天狂暴的力量所影响,他的经脉被这样的力量拓展得比常人宽阔许多,但依旧每一次都要承担这样的痛苦,似乎随着裴忱的承受力在提升,征天也在悄然提升自己所动用的力量。

征天那样骄傲至于有些狂妄的存在,要收束自己的力量显然是很难为他,所以一有机会,他总要放出尽可能多的力量来。

那一剑没有斩落在黑棺之上。

因为裴忱知道那不是凡人所能撼动的东西。他的剑看似落在空处,落下时空中却有淡淡的金芒亮起,绳索一般缠住了下落的剑。

四面的天地之力暴动起来,蕴含的不是魔神的气息,而是真正堂皇光明的神力,那力量不是凡人可以抵抗,但裴忱的剑上燃烧起血色的光芒,叫他能在这狂暴的能量之中屹立不倒。

这一刻裴忱用的反倒是属于魔的力量。

“神后已然不能醒来,但她的力量,却依旧可以不被人所窃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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