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略窥天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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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先前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原先在崇安城里他就曾想过以此为业,然而最终还是担心叫旁人寻着踪迹而作罢,但还是借着这点本事将些怎么都不大对付的人吓唬了一番,叫人觉着他是有些乌鸦嘴的本事在,故而不敢轻易惹他开口说话。

而今虽离九幽更近些,他却是更有底气,也知此地山路毕竟复杂,要想逃出生天却是更容易了些。

十里亭的村人惯常牵着牛去田里,远远却见村口来了个有些奇怪的人,很像是流亡的难民,穿着一身辨不出颜色的单衣,还背着个长长的木匣子。

村人以各异的目光打量着,不免纷纷心生警惕,单看来人要做什么。

流民至此,所求不过是活命,但也有那凶悍或是惫懒的,要在村子里生事。只这次来的不过一个人,村人倒也不曾怕。

不想此人来村子里的第一件事,却是管村口的秀才去借笔墨。

秀才第一次见有流民张口不要吃食钱财反而要借笔墨的,因着好奇便也借给他了。

裴忱拿到笔的时候,对着那木匣子很是踌躇了一阵。

“怎么,不知该写点什么?”征天嘲笑他。

裴忱不敢以动作回应,生怕叫村人当了疯子,他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学寻常凡间江湖骗子一样,写什么铁口直断,然而此刻再含蓄下去也是不成的,他只开了六窍,还远远未到辟谷的境界,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一路走进千山去。

最后他还是在木匣上写了四个字。

木匣的表面有些凹凸不平,因为那是他废了不少力气自己做出来的,只为了把剑藏起来不叫旁人恐慌,没那个精益求精的心情。

所以写起字来也有些费事,只秀才在一边看着,却觉着这笔字比自己的要好上许多,不由得对这一副蓬头垢面流民模样的小子更有些兴趣,伸着头去看他所写的字。见秀才都是这幅模样,从秀才家里钻出来的小孩子便也都围上去,看起来这是一处乡塾。

人总是爱凑热闹的,裴忱写完了抬头一看,周围竟已围了不少人。

他上一回这样狼狈的叫人围观时,大半时候还是无知无觉的,倒也不觉得很难过,眼下却不行,于是赶紧把匣子向地上一立,以求落到他身上的目光能少些。

有小孩子睁着眼看了半晌,读出天命两个字,这两个字在千字文里日日与这些小儿相对,总算还不生疏。

倒是老秀才看完了,摸一摸自己的胡子问道:“为何是略窥?”

裴忱最后还是没能把铁口直断写上去。

“略窥天命”

词用得太文雅,便是有那多认得几个字能读出来的,一时间也不曾读出是个什么意思。

“不敢说尽窥,况且知天易而逆天难。”裴忱微微一笑,他看着村子的风水地貌,不像是个易于修炼之处,估计村子里也不会出什么修者,便是有,也不会及得上他——六窍其实在凡世里也可算个强者,至少可在六扇门里给自己谋个职位——故而他很敢装几分高深莫测来。

且说到这里,他自己倒唏嘘,本是编出来的一番说辞也夹杂了些感慨。

“我称自己能知天命,不也到如此地步?”

裴忱说得坦诚,倒与寻常所谓云游到此那些人不同,反叫人多几分信服。

老秀才很客气地对着裴忱拱了拱手。“不知仙师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姓沈。”裴忱倒也没显着受宠若惊,眼前不过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更有大才的人在他面前如此执礼也曾是有过的,时移世易到如此地步,唯还剩些淡然处之的本领。

“沈仙师有所不知,此地荒僻,村人也多不谙教化,只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恐怕您纵有窥天的本领,于村人也是无用。”因着裴忱先前写出来的那几个字,老秀才不自觉地便客气几分,这话说出来像是在自贬,却也隐约有推脱之意。

裴忱听出弦外之音,但笑不语。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的荒僻之所,本就对前路没什么念想,对这些人来说,这一生不过是把一天重复上千万遍,他们今日做什么,明日便做什么,日复一日,永无休止。

然而城镇里有六扇门,问卜必会叫六扇门侦知,六扇门知道了,便是他们身后的帝王知道。

“总会有人需要的。”裴忱端详着那老秀才,忽而笑意更深。“譬如老先生您便需要。”

老秀才微微一愣,裴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您也是外来之人,才会以不谙教化四字形容村人。”裴忱的眼神在老秀才脸上晃了一圈。“您早年罹祸,然而这祸事其实已然过去了,若是先生不信,可以自去打听一番。”

老秀才惊疑不定地望着裴忱,裴忱却垂着眼不再看他。

“先生早年遭遇太惨烈,想来是动手之人伤了阴鸷,才会不得善终,阖家被灭。”

裴忱说道这里,心底却是讽笑一声。

世人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有时确是如此,更多时候却是苍天不辨清浊错勘贤愚。毕竟人这一生太短,天道对上人命,更多时候只好归于来世计较。

故而世上才会有暴君佞臣善终,也会有裴氏这样遭了无妄之灾的。若裴行知是凡人,那他或许还有那内外不一之嫌,可裴行知是修者,道心高悬不敢有违,他那一生都是清正的,却要落一个凄凉下场。

裴忱一时默然,先前所说的话倒在听者心底翻起惊涛骇浪来。

老秀才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路途许是遥远,不过明日会有车马商队路过此地,先生不如试着问问。”裴忱笑意里带几分笃定之意,还不等老秀才细思量这其中有无旁的可能,便道:“先生若是怀疑我与商队有勾结,也可再问我些旁的事情,譬如您的后辈而今在何方。”

这话叫周围人听去,倒是激起了不少窃窃私语。

“先生是有儿女的?怎地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在此地?”

“那些读书人都说什么什么传家然而里头污糟事儿多着呢!”

老秀才像是没有听见这些话,他的嘴唇有些颤抖,忽而很郑重地向着裴忱拜了一拜。

“请仙师不吝赐教。”

裴忱受了他这一礼。

“你亲缘淡薄,然而不曾绝,大抵是自觉子孙亡故,而不知他们尚在。”裴忱对凡夫俗子的纠葛并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故而也只点到为止,不曾向深里去探寻。他其实能看出更多的东西,可那样的窥视只会叫他觉得有些厌倦。“只是也不必寻,只怕明日便有端倪。”

裴忱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江湖骗子的意味了。然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的确就是这样一件巧事,他也只好照实说之。

老秀才看上去有些怀疑,但还是帮裴忱寻了旧衣来,并留他借宿。

因有了裴忱这样一个生人在,孩子们便没再进来,而是各自散去。裴忱见状有些过意不去,老秀才却道:“乡塾都是如此,不过半日光景,午后他们还有事要做。”

裴忱点头道:“先生隐居在此还不忘教化乡民,倒是一桩美谈。”

“何美只有,不过糊口罢了。”老秀才苦笑起来,他看着裴忱,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讷讷不敢开口。

裴忱略一犹豫,正要开口打消他心头疑虑的时候,却见大门处探出一颗脑袋来。

那孩子尚在总角年岁,乡野里长出来自然不能算是玉雪可爱,倒是也有几分童趣在,老秀才以为是来寻他的,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却见那孩子犹犹豫豫地冲裴忱伸出手来。

他手里是一只鸡蛋,上头还沾着几根新鲜的鸡毛。裴忱老远便闻见了禽类的腥臊之气,大概这蛋是方才从窝里掏出来的。对着人家一片好意捂鼻子显然不可取,好在闭气一段时间也非难事。裴忱脸色如常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我想叫你帮我看看,小黑去哪儿了。”孩子的眼里包着一汪眼泪。

老秀才赶上几步,先是低低呵斥了一声荒唐,而后转身向裴忱道:“乡人养的犬若是年岁大了自觉命不久矣,都会自己寻个地方去,不会死在家中,这孩子家里护院的老狗昨日自己走脱了,想必便是如此。”

裴忱本要开口,寻物再简单不过一件事,先前卜算游渡远时有那灵月阁的月神干扰还能得些线索,替乡间小儿寻什么都浅白无比,可真叫这孩子亲见死别便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还没开口,秀才家的门就再次被推开了。

来的是个妇人,一眼便见孩子未及藏起的鸡蛋,上前两步便训斥起来。

裴忱听着那言语倒像是指桑骂槐。他低低苦笑,自己从游云山上走得太潇洒,于是报应不爽,要为一个鸡蛋被村俗妇人数落。

妇人嗓门高亢,裴忱几次打断未果,好容易寻着一个空隙,忙插言道:“夫人不必心急,这样的小事在下不敢言什么报酬,只真要寻也不难,单看夫人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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