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不够做黄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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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未必有命去找。”顾忘川举剑的时候不像是在威胁,他似乎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因为实力够强,他有信心把自己说出来的话都变作现实。

裴忱忽然拦在了路通天身前。

“你要劝他别做无谓的牺牲么?”顾忘川见状,饶有兴致地一挑眉。

“我只想先问一个问题,其余人在哪?”裴忱的气势却也不曾弱了下去。“你们屡屡在我身上失手,只怕背后那位已经气得快要发疯了吧?”

“你的运气的确很好。”顾忘川低笑。

裴忱觉得他这话说得毫无新意,像是街边话本子上常有,下一句就该是但到此为止了。

可顾忘川并没这么说。

“但为你这好运气,旁人付出的便太多了。”顾忘川眼里似乎燃着灼灼的火,那火焰是如此炽烈。

他畏惧寒冷,然自己本就如冰雕雪砌一般,这样炽盛的火焰是能将他一并毁灭的。

裴忱听出他话里有话。

“你是说——”他的嘴唇翕张了几下,喉头却在一瞬间梗住,最后还是没能把那个名字吐出来。

那一瞬间他觉着胸口上那道陈年旧伤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着,可那伤口其实愈合得很好,而今不过一条淡淡白痕,叫人想不到那曾经是穿胸一剑。

他所感受到的疼痛不过是一场幻觉,可有那样的幻觉,便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裴忱最后还是问出了口。他的关心显着十分可笑,又因为可笑而生出一些悲凉意味。

“她怎么了?”

“你大可自己去看上一眼。”顾忘川冷然道。

裴忱觉得这场景荒诞而滑稽,顾忘川仿佛是觉得他负了旁人,可事实究竟如何他们都清楚。裴忱当然不会生出去九幽的念头,那是去送死,这一点他明白得很。

因着游渡远的优待,裴忱是进过游云宗存放典籍的那些地方的,高深的功法秘籍都不是他能够看,便是游渡远肯叫他看,也要想一想那些长老肯与不肯,而宗门史料却不在限制之列,裴忱曾有一番苦读,隐约已将旧日迷雾拨开一丝。

其实当明珠泪说出大预言术的时候,他便知道当年会仙峰之上所谓的第三个宗派其实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宗派,因为去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裴行知,只是裴行知发挥的作用太关键,叫旁人不得不记住还有这么一个人在。

会仙峰上的旧事叫洛尘寰恨透了裴家,至于要赶尽杀绝。或者他恨得不单单是裴氏,只是裴氏当年看着是鲜花卓锦烈火烹油的架势,实则早已显出了些颓态,深受帝王猜忌,他们入世最深,因而也就是最好对付的那一个。

而多年之后,洛尘寰又出手毁了游云宗,这次的布局要深远很多,但最后依旧是成了。由此便可看出洛尘寰从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仇家,那么作为漏网之鱼的裴忱,到了他手里自没有活命的机会。

他眼下只余了一线生机。

那就是顾忘川还不敢杀他。

当大预言术去预言一个人的死亡时,那死亡便几乎已经成了定局,但凡事总有例外,裴氏的藏书楼里也曾记载过那样的例子,大预言术叫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挡下,因为并非预言所指的人,那人便也没有真死,那时候便唯有施术人及其嫡系的心头血可以救人。

用心头血救人,更像是一命换一命,故而也只成功过一次。

但就是这一次,是他当年便不曾死的缘由,也是他而今能活下去的机会。

当年洛尘寰不知道裴忱受星辰庇佑,胸有成竹以为自己随时能将人捉回去,却不想就此叫裴忱逃了这许多年。

会仙峰上本来是十拿九稳的态势,可是明珠泪出手放了他走。

这么一看,裴忱的运气的确是很好。

他也希望自己的运气能一直好下去。

“你若真要逼着我与你回去,便也只能得个尸体。”裴忱笑道。“你师父一定不愿意我带一具尸体回去罢?”

“在我面前,你没有机会自戕。”顾忘川语气冷定,不为所动。

裴忱只转头看路通天。

“小师叔,你能在他手下杀了我么?”

“可以。”路通天的目光从刀上挪到裴忱脸上,而后难得出现一丝疑惑。“可你真的想死?”

裴忱觉得自己脸上有冷汗悄然滑落,他似乎不该这么跟路通天说话,以路通天对外物毫不关心的架势,方才没听了这话便出手已然是十分不容易了。

只路通天并不是傻子,听了裴忱一番话思索片刻,眼底便有了然神色。

顾忘川对眼前这闹剧一般的场景失去了耐心,他抬手对着裴忱一握,裴忱便觉出周遭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将他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这是炼神境者常用的手法,他们还不能全然掌控一方天地,然而施加些影响是已经足够了。

裴忱被夹在当中动弹不得,忽然道:“你们想要活着的我,可广明帝想看见我死,看来你们的联盟,也并非牢不可破。”

“你还有几分聪明,只不过广明帝想要做什么,同我没有半点关系。”顾忘川说话间,便不由得透露出几分鄙夷,或许在北燕姬氏看来,晋朝林氏得立本就是佞臣当道的结果,顾忘川固然已经不再是北燕皇室中人,只骨子里总还与晋朝不大对付,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洛尘寰没有派更好掌控的他来灭裴氏。

因为叫他与晋朝林氏合作是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波折来,譬如现在。

他的笑容里带着十足的蔑视。

“他林氏得位不正,师尊与之合作到如今也尽够了。”

裴忱在赌,不过他也赌对了。

他只是看着白棠便不像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既然没有成功将他带回应京去,大抵是不会就此离开的。此刻说出这话来,偏偏还是当着顾忘川的面,必然会引着顾忘川说出些对林氏不怎么恭敬的话,白棠若不听见也罢了,听见必是忍不住的。

而白棠也的确在。

她不肯就这么回去,走之前陛下难得郑重,握着她的手叫她一定要给人带回来,并说不论时间长短,他身边自会有人在。所以她果真便不论时间长短了,离了山门之后本想再寻机会,却觉游云宗自己地动山摇起来,今日更是在此等到了裴忱。

白棠起初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只因顾忘川出现得更早,一时便没有现身,听顾忘川要带人回九幽时她便有些按捺不住,再听见这一句话,便怒意更炽。

裴忱听见白棠的声音,只觉着她下一秒是率先要与顾忘川动起手来。

“我竟不知道国师的同门里头,还有这样的乱臣贼子。”

她是生在暗影中的人,故而从何时何地出现都不叫人觉着突兀。

顾忘川不知眼前人是谁,他与林氏的朝堂从无任何干系,便是付长安在朝中做事都让他觉得有些不豫,故而就算知道白棠究竟是什么地位,也不会将态度变上一变。他看着白棠,便像是看着误入眼中的尘埃。

“广明帝也派了人来。他果然是存着旁的心思,该给点教训才是。”顾忘川像是在自言自语,下一瞬他拔剑,像是斩在空中,可这一剑他没有留手,裴忱便也真切地看见了炼气境遇炼神境之间的区别。

怪不得世人说那不是龙门。

从炼气到炼神,连鱼跃龙门都不足以形容其变化,那更像是一步登天,是凡人得登天门一样。在炼神境眼前,炼神之下皆是蝼蚁,而传说中的炼虚境,又可以将炼神视为无物。

白棠没有接下那一剑。

那一剑更似随手而为,里头的威势却十足,白棠像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撞在一棵几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上,胸前洇开一片血色。

路通天的脸色有些白。

“我虽自信,却不觉着能打过他。”他低声说道。

“小师叔,你不该叫我连累,还是尽早去罢。”裴忱也忽而觉着有些无力,他简直不敢想象征天的力量究竟强到何种地步,即便是叫他拖累着,也还能帮他对抗付长安,而顾忘川与方小七的战斗显然是留了手的,个中原因不言而喻,他却不会有方小七那样的好运气。

“若走了,我这辈子也就是个九窍。”路通天咬牙道。

眼前红影一闪,是征天掠了出去。

征天不是冲着顾忘川去的,他在白棠身边停下,居高临下俯视于她。

白棠偏头吐出一口血,她其实已经十分虚弱,然而不知为何一定要避开自己胸前的玉坠子,似是怕污了那坠子一样。

然而她血流得太多了,还是沾染上些许,叫那玉发出莹莹的光来,映上血色便成了血光。

征天带着一丝饶有兴致的笑,回头对裴忱道:“小子,那边那个说得不错,你运气可是真的不错。”

裴忱一头雾水,却见征天一把将白棠胸前的玉坠扯了下来。

“这东西是谁给你的?你命也很大,否则这坠子能要你的命。”

不知怎地,重伤之下都面无表情的白棠忽而显出一丝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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