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诛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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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赤霄听了这话,只冷冷一笑。“正是了,他一个六窍的小子,如何能做出这等力挽狂澜之事?这剑我看便有古怪,倒像是与先前毁阵的同出一脉!”

裴忱的手扶在剑柄上,骨节处透出惨白颜色来。

他便知道,征天现于人前不是一件好事,都说兵器本无所谓正邪,然若真是如此,征天为何会以魔剑之名流传万世,至于他起初也满心戒备,至今仍不敢全然释怀?

“是了,先前便说这剑有古怪,只是宗主碍着先玄霄长老的面子不肯言明。”人群中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人来,裴忱定睛一看,乃是秦双。

“怎么,你师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上你?”裴忱并不惧他,论起身份来,两人一般都是长老亲传的弟子,虽他入门晚些,可先前赢过秦双之时也是有许多人看着的。

秦双一脸的正气凛然。“自他叛出宗门,便已不再是我师父。”

裴忱哦了一声,拍手恍然道:“也是,碧霄之位空悬,秦师兄便可尽早上位去了。”

听着赤霄的语气,便知今日是不能善了,既已如游渡远说的那般不能再在游云宗里待下去,他也不愿意与秦双这样的人虚与委蛇,于是一反常态辩驳几句。

赤霄在一边怒道:“大胆!你不过是个入门弟子,宗门长老如何更迭,也容你置喙?”

“我虽是入门弟子,却先后师承两位长老,先前若不是有我手中这把剑,只怕宗门基业也早已化为乌有。”裴忱转眼去看赤霄,语气冷然。“怎么,长老如此身份地位,莫不是要做那过河拆桥的小人?”

“谁知道今日宗门之祸是不是你引来的,看你这剑,说不得你是与九幽内外勾结,只是不想九幽败退,未及暴露罢了。”秦双在一边冷笑连连。

秦双实在是很聪明,碧霄随九幽而去,却未带上他,于是他在宗门里的地位便显得尴尬,此刻看出赤霄的针对来,便在一边把以赤霄身份不能说的话全数说了出来。

方小七怒视秦双,只是刚要说话,袖子却叫裴忱扯了一扯。

他微微摇头。

“师姐,你还是该留下来的,至于我,本就无根漂萍,此刻漂去什么地方,倒也没有所谓。”

方小七吃了一惊。

她先前没有听见游渡远的话,还不知其中种种,以为眼前不过是这些人不愿任裴忱居功,才这般颠倒黑白,却不想这是要生生逼走裴忱。

裴忱却在想,若是今日真能出得宗门去,倒还是好事,若是云星宇想到自己先前不知听游渡远都说了些什么去,为保万无一失,恐怕是想把自己的命也留下来。

想到这里,裴忱转头问云星宇道;“你也觉着是我与九幽勾结么?”

裴忱看着云星宇,姿态并不显着咄咄逼人,但是云星宇莫名便觉得一种无可言喻的压力在。

这叫云星宇先是有一瞬的畏缩,而后又因这一瞬而愈加恼怒起来。

裴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自己而今终于要把千万年来被游氏夺走的东西拿回在手中,为此他不惜毁去这宗门基业,倒要他此刻来做这救世主?

他的怒意压在眼底不过一抹,然而裴忱感觉到了。

云星宇不会容他留在这里,不论游渡远对他说了什么都是一样的,因为他留下,迟早会发现种种端倪,发现九幽与游云宗再撕掳不开,游云宗上下若是说谁与九幽仇怨最大,那必然是他。云星宇又怎么会给他机会发现那些不够磊落的秘密?

况且若不把他赶出宗门去,云星宇又如何不显得太过难看而为九幽送上这份礼物呢?

云星宇的愤怒没有流于表面。他只是很悲哀地注视着裴忱,问道:“你得了那许多大阵的秘密,却不曾告诉我你手里的剑与大阵之下被封印的人有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就分明把裴忱钉死在了图谋不轨四个字上。

“我若说我不知道,你信吗?”裴忱轻轻叹息。

云星宇亦是一般的叹息,他的表情那样诚挚,说出来的美剧怀都像是真心实意的。

“我先前看见了那个红衣少年,那是你的剑灵罢?剑灵认主,总不会瞒着你,难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么?”

征天是最不耐烦与人兜圈子的,他听了云星宇这话,果然便耐不住了,因出来得毫无征兆,裴忱也未来得及阻止,眼见着征天坐在那倾覆的香炉上,分明是知道裴忱留不得,也不打算给游云宗什么面子。

“若说爷爷我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先前那是本能,你信是不信?”

他桀骜的态度显然是在给事态火上浇油,然而裴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左右眼前之事结局是定下了,何不叫过程再畅快些?

“这剑灵一身血煞之气,这剑显见不是良善之物!就算此子没有问题,这剑也断断不是他能持握!”赤霄长老霍然抬头,抬起手来一径指着征天。

征天看一眼赤霄,沉下了脸。

“老头,将你手拿开,否则我斩了去,看你一身修为能不能换条新的出来。”

一般来说,剑灵的力量是受持剑者境界束缚的,若持剑者没有真力以为继,剑灵纵有力量也无法发挥,然而赤霄却是见征天先前如何力挽狂澜,又一人对阵九幽左右二使的,叫他这么一盯竟真觉几分恐惧,不由把手放下了。

裴忱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嘲。

“长老先前九幽来犯时不说要将我这剑拿走,此刻倒是想起这么一茬,莫不是见此剑威势,想要强夺不成?”

这话说得诛心,赤霄紫胀着一张脸,裴忱看着简直担心他就此被气晕过去。他倒也有些可怜赤霄,看样子是不明所以便做了云星宇的枪,叫人使了个团团转。

“若是不肯舍了这把剑,你怕是留不下了。”云星宇依旧是云淡风轻模样,甚至看着是在情真意切地为裴忱而感到担心。

裴忱只觉得自己错怪了碧霄,若论演技精湛,碧霄只怕是不及云星宇的。

“原来你不仅要我离开,还要逼着我自己说出这话来,从此不是弃徒,而是叛徒。”裴忱这一次看云星宇,终于面露几分不屑。

云星宇没有动怒。

“这是什么话?你若是真心认了错,将这剑封印起来,宗门自然还有你一席之地。”

裴忱低笑。

“原来我是有错的,错在何处?错在我让大阵得以保全,还是错在我随紫霄长老去后山惊动了闭关中的长老?封印此剑,是去了我最大的依仗,今后我在宗门又如何自处?一席之地,也仅仅是一席之地罢了,生死都无声无息的一席之地。”

“原来你便将宗门看得是如此不堪。”云星宇别过头去,像是在痛心疾首。

“我不是看宗门不堪,而是看有些人太过不堪。”裴忱提高了音量,叫满场的人都能听见。“况且宗主方去,你这样急着发号施令,是已经将自己当做了新宗主?”

这话一出,那些个方才破关而出的长老脸上便都多了不豫之色,其中更有一位落泪道:“不想我一朝出来,是知道儿孙皆亡的消息,更知宗门出了这等不忠不义的人物!”

这其中竟是有那游渡远的祖父在。只是看这位须发皆白的模样,只怕未曾成就炼虚之境,离羽化也不甚远。

然而裴忱忽然想起,游渡远曾面带犹豫之色,问他炼虚之境是否能救宗门上下。

他心中一动,向着那位老者一拜,只不知如何称呼,故而缄默。耳边有方小七传音入密道:“那是上上一任的宗主游无际。”

裴忱依旧沉默。他总觉得对着眼前人,无言胜过千言万语,人在悲愤之中从不需要听那些没用的东西。

云星宇暗暗咬牙,他知道游无际在后山,然而从他入宗门,游无际便再没了动静,本以为人是已经死了,不想竟还在其中,只看那模样也是行将就木,倒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他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却听游无际道:“我游氏这一支自然已经绝了,然而云氏也不是只有你一个黄口小儿在,况且先前祖师留下的训诫,你是已然忘了么?”

听得游无际要将那一句谶言公之于众,云星宇心下大急,只游无际竟不曾即刻说下去,却不知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裴忱不再理会场上,只自拜倒在地,冲着游渡远的尸身三叩首。

游渡远做这宗主,实在够格到无可指摘,且他死前那一番话,便当得起裴忱屈膝。

众目睽睽,他这举动显眼得很,裴忱却不以为意,起身之后冲着后山一转身。

再跪,再叩首。

世上有比黄金更重的东西,譬如临江别至死不曾倒的身影。

这两跪本就瞩目,裴忱起身后,却做了件更叫人惊忡的事。

他伸手,将自己身上那一袭叫血染透了的衣衫脱下,露出里头一身素白衣衫。

上头依旧是斑斑血迹,然而这一脱意味着什么,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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