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察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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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霍然抬头向裴忱看来。裴忱分明知道眼前是幻象,却依旧手足麻痹不能动弹分毫。

他听见有人在笑,说原来是你。

他又听见有人冷定的应答,说今时今日与彼时彼日,都是一样的。

于是裴忱忽然看清了剑后所站着的那个人的脸——

“小子!”他耳边又是一声清喝,这一声喝叫他从幻梦中醒来,眼前的暗红色终于烟消云散,那一瞬间也只觉窗外的日光太过明媚,刺得他双眼不住流泪。

裴忱有一刹那的晃神,而后他发觉自己周身是已经被冷汗所浸透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微微嘶哑的,像是真的经了那样一场惨烈的大战。

“长老。”

临江别看着他这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一把抓住了裴忱的臂膀。

“你看见了什么?”

裴忱的肩膀被抓得生疼,他茫然地问道:“我是应当看见什么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知道自己刚才所见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因为他最后看到的那张脸太过荒诞和惊悚。

“我曾经看见过一些模糊的景象。”临江别松开了手,他知道自己是太着急了,当初自己是过了几年的光景才看见那些东西,而裴忱修习不过月余,又如何能看见些什么?

裴忱一时间默然,他不打算做那样的豪赌,只等着临江别说下去。

“我看见一个人被钉死在游云山的绝壁上,那箭很特别,像是由冰做的。”临江别提起来,眼前便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些什么。“我很努力地想去看清楚那人的脸,但是看不清,只能觉得很悲伤,那死去的人大概是我所认识的。”

裴忱沉默了半晌,说:“我看见了一片旷野。”

临江别的眉头一跳。“旷野?”

“旷野,我看见旷野上有一个人,但看不清他的脸。”裴忱依旧不肯说出他所看见的全部来。

但是他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也许每个人所看见的,便是自己未来某个时刻的影像。他只不知道为何临江别所见的是终局,而他看见的,却并不像。

临江别的神色有些复杂,最后他拍了拍裴忱的肩膀。

“小子,我觉着你很有前途,不过此后这法门只可拿来辅助,我不想到头来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裴忱不明所以地道:“弟子自当勤勉,不会叫人看了笑话去。”

“我不是说你不够勤勉。”临江别揉了揉眉心。“这劳什子东西有多折磨人我是知道的,你能修上一个月,实在是叫我意外,只是你修为一直不曾进境,我只怕碧霄那些弟子贼心不死,还要来找你的麻烦。”

裴忱冷冷一笑。“弟子身上的麻烦难道还少了么?他们来,我却不一定要怕。”

临江别对此倒是十分赞赏的样子,连连说了几个好,而后犹豫一瞬道:“你既然已经学了浮云诀,便也不必再换,只我精擅的与徐师弟不同,他在各类结界之上颇有造诣,我所精通的却是些藏匿躲闪的术法,虽知道得比旁人多些叫人忌惮,却总失之堂皇。我要了你来,不过是一点私心,现在却觉得不能如此耽搁你的前路。”

“长老这是觉着我算得上可造之材了?”裴忱笑了起来。

临江别见他并无怨怼之意,不由更多些赞赏。

“正是,因而若你现下说要去寻宗主教导,我绝不会多说什么。”

“我却觉得已经到了今日,不由长老教我,便显得前头是白费了。”裴忱答得却恳切。“我自知是没什么才气的,长老所说的这些,其实正合适我。”

临江别听了这番话,是甚至于有些感动了。于是也不拿之前那日日中午才肯现身的乔,自此教得居然十分勤勉。用勤勉去形容为人师长者或许不大合适,然而每日两人约在游云山后山见面,临江别是总能先他一步到,就好像是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游云宗后山有一片气候颇为殊异的地方,也不知是何缘故,气候十分温暖宜人,是以外头已经落了雪,内里居然还是一片苍翠竹林。临江别此番的教导是毫不容情的,他藏匿于竹林之中,不知从何处便会向着裴忱发出攻击来,下手也极重,除了不会伤及肺腑,该伤的地方是半处也没有落下。

他只叫裴忱躲,却从不教导具体如何去躲,偏自己又藏得极好,裴忱是拼了命去感知临江别的气息,依旧非棍棒临头不能有所发现。

几次三番,裴忱便也动了一点气,觉得自己像是被戏耍了一番。临江别何许人物,炼气境的巅峰,只要个机缘便能踏入炼气,炼气一境,不少修者能踏入却不能踏出,其中每一步都异常艰辛,初入与巅峰更是天渊之别,要炼气化神,须得有开悟一说,不知多少人折在这一步,是以炼气的巅峰,便可以被称作世人眼中的神仙了。

这样的人物全力掩盖了气息,简直像是戏耍于他。裴忱便也用了些非常手段,打依旧是要挨,因为二人实力相差过大,裴忱的反击总是触之即溃,可速度却快了不少,至于临江别也能看出些端倪来了。

“你快了很多。”临江别忽然停手,把手里的竹竿扔在了一边。他的面色有些严肃,叫裴忱居然有些心虚了。

临江别那双眼睛拿来盯着人看,简直上好的刑讯用具,裴忱还曾经想过应该叫临江别去与知卿对视,看这两双眼睛彼此之间能瞪出个什么来。竹林里日光疏落,裴忱便只好硬着头皮去看临江别的眼睛,见他分毫不肯让,才抬起手来。

“是雕虫小技,我算了您要从何处攻过来,竟也能察觉一丝气息了。”

临江别面沉似水。“我不是要练你算得有多么快,裴氏当年固然是这样对敌,可是等真遭了压倒一般的力量,不也是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么?”

他轻易不提裴氏往事,似乎是怕裴忱伤心,今日这样提起,眼见着是动了怒。

裴忱自知理亏,垂着头不敢说话。

临江别沉吟片刻,忽而道:“其实我知道你心存疑虑,是觉得我在欺负人。”

他此话恳切,裴忱却不敢应是,然而临江别似乎也不曾想过叫他说出些什么来,只自顾自地道:“你若是不肯相信我,不如现在去试剑台上走一遭,看看这些九窍还未齐全的小子,有哪一个是你的对手——只一条,不许用你那卜算的法子,此后也不要再将此法现于人前,宗门里人多眼杂,难免会出些什么事。”

裴忱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他惊诧地望向临江别,但临江别这一次没有看他。

于是裴忱愈发地笃定了。

是的,游云宗里一定藏着些外敌,这些外敌隐藏得很深,但如今他们要藏不住了,从大阵被魔气所侵开始,事情就超出了游云宗众人的掌控。

裴忱向着临江别行了一礼,他知道这事情的确不是自己能置喙的,然而心头却始终笼罩着一点疑云。

——那些人,会不会是从九幽来的?他们从九幽而来,是不是为了游云山地底千丈之下的那个存在?如果真的是,九幽便是势在必得,游云宗是否真的能抵挡?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想这个是没有用的,只好愈发勤学苦练,晚间便修那一卷十分古怪的法决,不过竟再没有看见过那日被临江别打断时所见的景象了,似乎那只是灵光一闪,又或者干脆是幻觉。

不过人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幻觉么?更不要说他上一次见到那场景是在帝络留下的龟甲中,那似乎真的是某个未来,且绝不会太遥远。也就是说那人的苏醒是不可阻挡的,游云宗的毁灭也在那条不可阻挡的线上,现在裴忱只能祈祷自己快一点,拥有了话语权之后,至少能将游云宗救下来。

他从未有什么抱负,最一开始不过是希望能够复仇,只是有这许多人来帮他,他总也要投桃报李,游云山上的弟子数以千计,若真因为那人的苏醒而葬身山腹,无疑是助长了那一方的气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身上的担子居然是比以前要沉得多了,他不知自己是何时背上去的,只知道不能放下,那不是放下便能解决的问题。

裴忱按着临江别所说,第二日去了试剑台。依旧是旭日初升的时候,试剑台上依旧挤满了人,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因为的确有几个月的光景不曾相见了,现下的冷甚至于只能算是春寒料峭,只是习惯了竹林的温暖,裴忱还是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几个月未见师弟,师弟看起来同从前没什么分别。”一个声音含笑传入他耳中,裴忱微微苦笑,想着不是冤家不聚头,自己在游云宗通共只得几个冤家,却时不时要见到,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直被人盯着。

他转过头去,含笑拱手。

“许久不见,秦师兄也一样不曾有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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