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寻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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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宗各派隐匿在名山大川之中,也不全是为了避开这红尘万丈,是那钟天地之灵秀的地方,修行起来总是事半功倍的,便连各地的世家大族,也是要给子弟择了好去处送去静修的。若非裴氏的修炼同寻常门派有所不同,当初裴氏也不会下入世的决定,当初裴忱在应京城内尚能在舞象之年开了九窍,这才有些惊艳之处。

裴忱只觉这一晚过得极快,不过循行几个周天过去,再睁眼便是天光乍破。

“当年若是未留在应京城内,不知如今是怎样的光景。”裴忱不免有些感慨,在修道一途上,他其实是走了许多弯路,若按正统眼光来看,更是前头二十年都在胡闹。

征天却不以为然地笑。“你若是打从一开始便被送到山中寻个门派修行,大概现在便成了个榆木疙瘩。我虽是有个几百年的光景不曾入世了,可这修者千万年来都是这么一套,你总得信我。”

裴忱略有些不解其意,然征天只说他总会看到,便不肯再详说了,那是征天一贯的毛病,裴忱更是习惯了不与他计较,遂按着前夜云星宇所说的,朝东一直行去。

试剑台果然是个不能错认的地方,别处怕是不会聚集起这么些弟子来的。只见一块极开阔的台子上头或坐或立了不少人,入目皆是深深浅浅的青色,看着如叠翠山水一般,然而不少人都晃得太快,若想凝神去看,看久了眼晕得很。

试剑台边缘是些弟子在打坐调息,再往里,便是剑影缭乱了。裴忱此时尚对云星宇叫他来的用意存了不解,沿着石阶上去后便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左右一时看不出名堂来,便当是换了个地方修习。

只他刚一闭眼,便几乎叫冷汗浸透了去。

试剑台上似乎有结界在,那入门弟子的薄衫穿在身上也显不出冷来,可裴忱再睁眼的时候,齿关微微打着颤。

这简直是有些胡闹——整个游云宗其实是一座大阵,以他在阵法上的造诣,其实是不能看得多么分明的,然而他能借着征天察觉到被大阵封锁的那个存在,连带着便能看出一点关窍来,试剑台这一点,其实便像是钉住蛇之七寸一般钉住了魔气流动的渠道,若是试剑台被毁了,这大阵的效用最少也得损上一半。

“你果然能看出来。”云星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来,依旧是淡淡的,像是全然不知道此事的紧迫性。

“既然历代都能看出来,为何还要做这样的布置?”裴忱几乎是跳起来的,他不知道云星宇是如何在这人群中寻到他的,此刻也顾不上这许多,他只觉得难以置信,然而看着云星宇的神色,又觉得此事恐怕还有些别的内情在,自己只是看到了表面。

于是他略定一定神,又问:“你叫我来试剑台,是为了试探我?”

“也不全是,各位长老会在闲时来此指导一番,那些个没有正式拜师的弟子是很看重这机缘的,而那些个有了门庭的,也大可来此切磋讨教。”云星宇笑了起来。他眼角似乎不论何时都带着一点红,笑起来的时候反而不像是欢欣鼓舞的,裴忱这样看着,便觉得他同云暖阳是有那么一分相似的地方,只是终归隔着的时间太久,也寻不出更多的痕迹来了。

裴忱只静静地盯着他,等他说出自己所关心的下文来。

云星宇敛了笑意,声音带几分冷嘲。“你能看出来,有人也能看出来,若是有人觉得此处可以动手脚,那么便很有意思了。”

裴忱略一思忖,便觉有些悚然。

“你是在怀疑宗门中有人与外头通了款曲,要把这大阵毁了?”

“我可没有这样说。”然而云星宇的神情,分明是很笃定的。裴忱刚进了宗门不过一天的光景,便得了这样机要的消息,不免奇道:“你为何要信我?”

“因为宗门之祸,在你还没有来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云星宇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四周人声喧哗鼎沸,金铁交击之声也不绝于耳,裴忱只好很努力地去分辨他的声音。“老宗主的事情便很蹊跷,此后蹊跷更多,我谁也不敢信,只好等一个外来人。况且看见你的时候,我便知道总不会是你。”

这话说得晦暗近乎于暧昧,裴忱只觉得身上起了点鸡皮疙瘩。

“我可不觉得自己长了一张忠正肃义的脸,叫人一看便觉得可以相信。”

“我只是知道你是什么人,宗主已经告诉过我了。他也在寻一个可信的人,有的时候,仇恨其实是这世上最为可靠的一种纽带,只要人忘不掉仇恨,那就不可能投到另一边去。”云星宇的声音低而冷,于是裴忱知道,此处竟也不是什么净土,而是四处藏着杀机的一片险地。

然而他是绝不能逃离的。

裴忱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此处并不是紧要所在?”

“我只能说是,旁的便不能再告诉你了。”云星宇微微一叹。“果然,你能看出些东西来,并不是因为你了解此处——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他话说得云山雾罩,叫裴忱也如坠五里雾中,眼见着云星宇轻巧自一侧的石阶上翻了下去,裴忱却还有些呆怔。

这时人群忽然多了一点骚动。裴忱定睛望过去,看见从另一侧的石阶上走来一道人影,却是冤家路窄得很,这来人正是碧霄,他那一身袍子是竹青的颜色,上头云纹繁复,平白衬出一点呆板老气,裴忱忽而想到方小七穿这衣裳的光景,便不免带了一点笑意。

他的笑意一闪而逝,倒是很快便想起来以两人短暂的一番接触看来,碧霄是个气量十分狭小的家伙,昨夜两人方才有了那样一番口角,今日再狭路相逢,还不知要出些什么事端。

裴忱打定了主意不与此人起什么争端,他是长老之尊,真铁了心要为难什么人,只怕游渡远亦不能保他十分周全,好在他本就在试剑台边缘处,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溜下去并非难事,结果刚到了石阶边上,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拦了一拦。

“我看师弟来得也不算早,怎地在此处坐了一会便要离去?”

裴忱不知来人路数,然而自己这一身再浅薄不过的青衫是很分明的把入门弟子的身份写给所有人看了,由是所有人都能来说道几句也是不假,裴忱虽不曾真在宗门之中待过,却也知道有不少弟子初入门时还算有些峥嵘头角,但不等年深日久便先被磨平了至于流俗,也只好在新近入门的弟子身上找些存在感。

于是他也只是笑笑,并不以为意,觉得此人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什么人而做出这等情状来,只单纯是因为看见了这身青衣,前来一解心中郁气。“师兄看得仔细,我不过是想起还有些私事,故而要先行离去。”

那人却冷笑了一声,眉毛斜斜地一扬,显出十足不屑来。“我倒是想知道,师弟初来乍到的,有什么私事会紧要过修行。家师不辞辛劳来此教导弟子,你还要挑拣一番不成?”

裴忱便知道眼前人原来是碧霄的弟子,看来碧霄打从上得试剑台来,便是知道他在此地的,或者干脆便是因为知道他今日来了,才会特意找上门来,如此大费周章与心思地来对付她一个方才入门的弟子,裴忱可真不知道是该感到荣幸,还是暗骂一声此人心胸之狭隘,实乃当世仅见了。

他心下有些鄙夷,然而势比人强,落到面上也不过一个有些谦恭的笑脸。

“原来是碧霄长老门下,果然是很有乃师风范,只我今日实在不方便久留,还是下回有机缘时再聆长老教诲。”

他知道这么说多半也是逃不过去的,既然碧霄是做足了寻衅的准备前来,不出些冲突又怎么对得住这一番苦心孤诣呢?果然那弟子听过之后,脸上冷笑更甚了几分。

“好大的口气,我师父倒反要来迁就你这小小的入门弟子不成?”

四面已有些好事的人将目光投注过来,裴忱叹了口气,知道今日之事绝不可能善了,在这许多人面前,他也不愿意一味地做低伏小叫人看清,总归看眼前之人的气机浮动,也绝没有到九窍齐开的地步,真要是冲突起来却也不怕。

“师兄一定要这样说,我便只好认了这一条,然而却是一定要走的,还请师兄稍让。”

说着他拔步便走,那人面色一变,只厉喝了一声:“竖子无礼!”

眼见拳脚便到面前,却不是个拦人的架势,只叫人觉得是要把裴忱一拳打飞出去才算完。这寻常初入门的弟子,左不过百日筑基的水平,何曾对付得了这样一拳,裴忱心中不免恼怒,他向来不是任人揉搓的好脾气,因着能看清此招的来势,便知自己是对付得了,当下摆了架子,果真便也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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