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花与霸王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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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琳琅被知卿抓住的时候本以为自己已经完了,她是有闭目等死的心思,然而下一秒知卿又把她给放开了。因为太过惊讶,她脚下一滑甚至没能够站稳,险些从那块石头上滑下去。

罗观在那个瞬间掠过去把她给抓住了,他冲得太急,至于手里的伞跟着飘了下去,正落在水面上。看着那油纸伞慢悠悠地飘开,两个人的面色都变了。

恰在这个时候。裴忱觉出了一阵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风眼下意味着什么,虽还是个置身事外的态度,却忍不住抬头望着被风渐渐吹散的云层,又看了一眼罗观。

他不希望看见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燃烧起来。

准确的说他不愿意见任何燃烧着的东西,从那一夜以后。往日他甚至会对着燃着灶火的炉膛怔怔发呆,在前头一坐就是半日,看着那跳跃的火焰,他能想起许多事情来。

知卿忽然一挥袖子,那伞凌空飞起,带着水花飞到了罗观的脑袋上,还把他的脑袋给打湿了。这时候阳光已然露出一线来,照在罗观尚未来得及遮盖住的手上。裴忱便眼看着那只有些苍白的手上出现了一块黑斑,一缕青烟飞快的冒了出来,罗观看了一眼,似乎一点也不对此感到意外,只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进了阴影里。

“再过几年,恐怕一触到阳光,你就能在我身上看场篝火了。”罗观对着卓琳琅低声道。

卓琳琅没有答他。

于是罗观又转向知卿,他挑了挑眉毛。

“为什么要救我?”

“觉得你很有意思。”知卿顿了顿。“而且这姑娘也很漂亮,我不想见着漂亮姑娘落泪。”

“我还以为你是要救这几个小子。”罗观举着伞走进了阴影里。

“你要是想动手的话,我大概是会拦着你的。”知卿瞥了一眼裴忱。“这小子有点意思,我还不想叫他死。”

罗观脸上罩着面罩,其实是看不出表情来的,但是他的眼里却多了一点笑意。

“我今日其实是在等你,可惜我打不过你。”

“世上打得过我的人本就不大多。”知卿微微扬起了下巴。“按理说我是该杀了你的,但现在我觉得你也很有意思,所以你愿不愿意同我去见楼主?”

罗观瞧了一眼天上的太阳,似乎是在苦笑。“如果你愿意等到天黑的话。”

“不用那么麻烦。”知卿垂下眼来,默念了几句什么,而后向着天空一指。

他做得像是轻松写意,然而鬓角却悄悄沁出几滴汗来。尽管只是改变这一地的天象,却也绝非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只是他在旁人面前总想拿个举重若轻的样子出来,当年他能走上修者这条路,不也正是因为如此么?

裴忱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周起了云雾。

云雾自山谷而生,渐渐结为云海,于是再不见日光。罗观本以为这是幻像,狐疑地伸出手来,他倒是预备好了再受一回天光灼烧之苦,却是没发生任何事情。

知卿扬起眉毛。“你觉得我会用幻术骗你?”

“人总是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事情有点戒备。”罗观从山崖上跳了下来,他落点选的很准,正落在船舱上头。不过这一次他显然不是为掠夺而来,知卿那一手固有些张扬的意味,却也是把人都实实在在地慑服了。

卓琳琅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来。这时候罗观还在用力地朝山崖上挥手,说兄弟们我去镜花楼盘桓几日还是会回来的。

这里的河道很窄,但是容纳两艘算不上船的小东西并排飘荡还算轻易。裴忱总算不再担心那绳子的结实程度,抬头道:“你回来的时候,大概已经没你的位置了。”

“这我知道。”罗观一把把那罩子扯下来扔进了水里,幸而他素日里不见日光,脸上便没有出现寻常戴面具的人会有的那泾渭分明分割黑白的一线。“若不是为了等镜花楼的这艘船,我也不耐烦同这些个胸无大志的家伙厮混。”

“你花了那么大力气,就是为了再看一眼太阳么?”明珠泪是不敢抬头的,于是她现在看上去就是在有些出神地注视着水下的游鱼。

“算是吧,不见天日活得有什么趣味,连个凡人都不如。”罗观躲进了船舱里,声音便隔了一层,变得有些遥远。

知卿维持这法术也有些困难,见状便撤了去,四周逐渐又明朗起来,阳光倾泻在明珠泪身上,她搭在笺子一边的手甚至于显得隐约有些透明。她有些出神地想着罗观的话,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这些修者不如凡人的地方是太多了,这就是修行的代价,凡人便如朝生暮死的蝼蚁,可是这朝生暮死之间却有更多的乐趣所在。

所以红尘才是修者最难度的劫。不能不知,不知便不足以称为劫难,沾上了又轻易甩不脱,因为见识过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活,觉得自己过得半生虽叫凡人艳羡,却无趣得很。

卓琳琅站在船舱外头,她没有看知卿,而是望着峡谷尽头的一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不太清你,不过也隐约看到了一些。”知卿忽然道。“你才是最有趣的那一个。”

裴忱听着这话,心想等下罗观得从船舱里冲出来,然而冲出来似乎也没有用,因为他一抵挡不了阳光,二也抵挡不了知卿。

卓琳琅并没因这话而感到气恼,虽然这像是知卿在调戏她一般。

她又在与知卿对视了。知卿感到有些诧异,一般来说,旁人都不愿意与他对视的,因为没人想叫一个陌生人知道自己的过去,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意与旁人说的事情,知卿最擅长的却是把这些事情给找出来。

“你的确长得很好看。”卓琳琅叹息了一声。

裴忱心道,坏了,恐怕连太阳也要拦不住罗观,一个做惯了山匪的人大抵脾气总要更暴躁些。

然而舱房里没有动静,裴忱燃起了一点好奇之心,他闭目沉神去听,依旧是没有声音,而后才隐约传来了一点笑声?

罗观的确是在笑。

他很清楚,当卓琳琅这么跟人讲话的时候,后头跟着的话一定会让人不大想听下去。

“但你知道为什么——”卓琳琅想到眼前人的强横之处,难得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为什么你会寻不到一个愿意跟着你的人吗?”

她还是把话说得委婉了些,尽管知卿可能并不这么觉得,眼见着他的神色已经有些不自然了。

“因为你看得太清楚了,没人愿意枕边人能把自己看得那么清楚。”卓琳琅显然已经知道了知卿的眼睛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坚持与知卿对视着。“而你自己其实也会因此觉得无趣,譬如说你现在看得已经足够久,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也变得无趣起来了?”

知卿做出了与自己的翩翩风度不大相符的事情,他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看上去是在沉思。

“要真这么说我该把你们丢下船才对。但是我觉得楼主还是会认为你们很有意思,所以还是一起带回去为好。”知卿很勉强的笑了笑。

“你得找个你看不清的人。”卓琳琅没有再笑了,她此刻眉梢眼角里的光都像是刀锋一样锐利,似乎正嗖嗖嗖地飞过去,在知卿心上扎出些透亮的窟窿来。“可是你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

知卿显然是被这些无情的飞刀给伤着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说话,四周最明显的声音是水流的声音,裴忱正在提心吊胆,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

比方说他想知卿会不会一巴掌把船舱掀了让罗观变成焦尸,那时候卓琳琅会不会跳起来试图动手,他的安危倒大抵有保障可是要再做一条船未免有些太麻烦了,可话又说回来明珠编绳子的速度也不慢,他们得先顺水飘到一个有干草的地方去眼下这全是嶙峋乱石显然不行。

知卿却没有任何要动手的意思,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这会连风都吹不起他的袖袍来了。

半晌他才说:“似乎是这么个道理,然而世上总有一个人,就算你往前看尽了她人生里的每一天,你还是会爱着她。好像你就是为爱这么一个人才出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去看任何东西,只是低垂着头。裴忱隔着这么远还是没来由的意识到知卿的眼睫毛很长,虽然这么评价一个前辈名宿是很没有礼貌的,但是由于知卿自己都不乐意别人管他叫前辈,想来也不会在意这小小的失礼了。

因为他的睫毛很长,所以这样一垂眼的时候他似乎就没那么风流潇洒了,更显得有些纤弱,这会儿他才是那艘船上最弱不胜衣的人,卓琳琅根本不是什么娇花,如果硬要说的话也是一朵霸王花,裴忱简直要不大厚道的为她叫好了,难怪这姑娘能在山匪之中待下去,她本来也就适合干这一行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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