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真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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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总听征天说他种种不是,其中以蠢之一字最为常见,故而也已经习惯了,听得征天如此评价并不觉着有什么,只很耐心地问他此话何解。

征天也早就习惯了裴忱这很无趣的反应,道:“昱朝尚武,这你是知道的。”

裴忱嗯了一声,裴氏也曾有不少昱朝的藏品,大多都是些刀戟之流,礼器很少,亦没有后世做的精致。

“其中最厉害的是哪一个,你也知道。”

“真武大帝。”裴忱答话的时候微微肃然,并非是对王者的顶礼膜拜,而是修者对先辈大能自然而然的尊崇。

那是神权与王权尚未分明的年代,王权不受制辖,故而帝王之中亦有大能之人,真武大帝为后世称为荡魔天尊,不过他的本名倒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在那些青铜铭文上,只能找到帝络两个字。

“真武的眼光不怎么样,喜欢司空老儿的东西,这座宫殿大概就是他的潜邸,因不愿旁人发现才迁移到了此地。”征天提起司空冶来,照例是十分不屑,只是他不屑归不屑,裴忱却知道能叫征天以这样的语气提起来的都不是凡物,故而对这地方不同寻常也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等听到征天说完,他还是几乎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武大帝的——潜邸?”裴忱瞪大了眼睛,脚步不由自主顿在了当地。

“是啊。不过也只是潜邸而已。”征天却仿佛提不起什么兴致来,懒洋洋地答。“你以为里头会有什么好东西么?他年少便成帝王,什么好东西能留在潜邸里?不过是人对自己的过去总抱着些无聊的怀念,故而才完整留存下来了。”

“那这结界”裴忱依旧没有放弃希望,他知道征天的眼光太高,征天看不上眼斥之为破烂的东西,上一个是他手里这柄剑。

“这结界是司空老儿铸下的一个小玩意,当年是有灵韵在的,然而历经这样久的岁月,那点未开化的灵光早就消散了。”征天冷笑一声。“若司空老儿没打算与我过不去,留下来好好雕琢这东西,没准会是一件看得过眼的宝物,现在么,就是废铜烂铁罢了。”

裴忱不打算提醒他,方才就是这废铜烂铁把自己跟明珠泪都拦在了外头,而且这所谓废铜烂铁,从昱朝至今支撑这一方结界也有近万年了。

因为提醒了也没有用。

他不大敢往前走了,生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帝络会在自己的潜邸中留下些什么谁都不知道,他既然已经把这屋子沉入了水下,谁又知道他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来避免外人打扰呢?

明珠泪觉出裴忱的迟疑来,有些诧异地扭头望向他。

“怎么,出了什么事?”

裴忱无法把征天供出来,故而只有胡编乱造的份儿。

“这是昱朝的建筑风格,看上去不像是帝宫规制,又比寻常屋邸高级得多,我猜也是王族中人的住宅,能将这屋子沉入水下以结界保护,想来不是凡人手笔,不知里面还有些什么东西,还是小心为妙。”

“昱朝存世的东西这样少,你还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明珠泪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但若不向前走,我们也依旧是等死。况且你先前能进的来,想来与这里的东西有缘,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裴忱知道向前是唯一的通路,然而又不免有些悲观。帝络花了大力气把潜邸挪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给误入此地的人一条后路的。

他想,自己眼下这举动同那些盗宝贼也没什么不同。他是见过工匠给帝王谷绘制的那些机关图纸的,那些个机关不过是有着一点微末能耐的修者设下,尚可杀人于无形,何况帝络这样一位大能,若是他设下什么关窍,裴忱也只有立地等死的份儿。

“你放心,这里头没有杀气。”征天道。“我想着,这里或许会有什么东西,是能帮你们逃出去的,但也只是一种可能。司空老儿精擅铸剑,最喜欢的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我记着他还有一块未及炼化的石头是得自幽冥千丈之下,那东西是百鬼避之不及的,再不济也能遮蔽生人气息。”

裴忱眉头一皱。“听你这描述,这东西珍贵非常,怎么会在此地?”

“真武其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征天的声音忽而多了一丝笑意。“他酷爱收藏,且非得是分门别类才好,我当年也被他机缘巧合下得来,在他那帝宫之中呆了一段时间,若不是后来……后来有了变故,想来现下也在此地躺着,不知今夕何夕。”

裴忱听征天的意思似乎还有些感慨,不由问道:“你是希望被留在这里?”

“当然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躺这么多年?那我只怕是连怎么说话都不记着了。”征天立即愤愤然道。于是裴忱便知道了,征天的确更宁愿在这里面呆着,而不是反复的易主,在史书上留下那样的赫赫凶名。

裴忱心中涌起一点怜惜的意味,很快就被征天察觉到了。

“小子!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裴忱摇了摇头,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能感受到明珠泪正愕然地看着他,似乎是担心在这水底下自己唯一的同伴先行疯了去,他知道此时自己不该笑出来的,这场景确实有些吓人,但是他此刻忍不住。

他觉得征天有点好笑,世人也很好笑。

征天是情愿变成话也不会说的一把剑的,那究竟是什么人叫征天的名头,从最初到如今,渐渐蜕变成一把凶剑呢?

人总是很爱说:非我之罪,兵也。

然而事实上又是怎样的呢?

“这里面,或许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裴忱敛了笑意,侧首对明珠泪道。

明珠泪不知裴忱为何发笑,其实她也不是很害怕,裴忱方才的笑并不像是失去神志或者是为什么东西所影响,而是带着一点悲哀的意味。

她没有去问裴忱为何而笑。从刚才裴忱拿着这把剑就能破开结界开始,她就知道事情已经脱出了她的掌控,实际上,从那些幽魂不同寻常的暴动开始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在她的操控之中了。

或者还要更早,从洛邑的观星台上开始。

裴忱还是很担心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机关,然而还是在前头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高台。

昱朝的建筑大多本身并不如何雄奇,那时候大多数人还未意识到自己有着怎样的潜力,那时的修者被称为羽士,几乎从一开始便避居世外不与凡人往来,所以凡间依旧只能用精巧的榫卯来搭建自己的居所,为了让王族显得与众不同,他们便在下面建造起高高的土台,而后搭建长不知几何的阶梯。

那样的楼梯被后人称为通天梯,据说帝王祭天的台子有九百九十九级,是寻常人连目光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眼下这一条没有那么长,但一时间还是恍若没有尽头。

裴忱走着走着,忽而觉得周围起了雾。这是极为不寻常的,在这结界里,本没有温度的变化,结界隔绝了内外,这里的天地应该是静止的,光看那至今都未曾腐朽的梁柱便知道。

于是裴忱警觉起来,他握紧了剑柄,回头望过去的时候,却没能看见明珠泪的身影。

明珠泪本是跟在他身后的,往后一眼便可以望见,然而现在他周身都只剩下了白茫茫的雾气,这与他在观星台上的遭遇有些相像,但那时他知道前方是一个结界的起始,现在他向四周探寻,却始终找不到边际。

这么一晃神的工夫,雾气愈发浓厚,连脚下的阶梯都已经看不见了——不,那些阶梯本就已经消失了,裴忱抬起脚,没有找到下一级阶梯的所在,他不敢乱动,生怕下一步自己就会踏空,从高台之上跌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惊惶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征天的声音没有像往常那样响起来,他四周一片寂静,几乎可以听见那些雾气缓缓流动的声音。

裴忱一咬牙,便要拔剑。

但就在他要拔剑的一瞬间,雾气忽然淡薄了些许,从里面显示出一个人影来。

人影穿着一身黑红相杂的袍子,不是如今的式样,更像是帝王的装束。

裴忱觉着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昱朝尚黑。

在昱朝只有帝王才穿黑衣,后来姬朝为表自己正统,倒是亦延续了这一特征,但他们不会在冕服上用红色。

这是一个万年之前的幻影,亦或是真武大帝本就留在了这里?裴忱心念电转,后一种自然荒谬,而前一种一个幻影,能给他巍巍然如山之高一般的压迫感么?若真的是幻影,那当年的真武大帝,又应当是怎样的风姿?

那个影子半转过脸来,裴忱依旧看不清那张脸,但能在上头感受到威严肃穆的气息。

“我一直在等能寻到这里的人。”

那声音也是庄严而宏大的,黄钟大吕一般,裴忱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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