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鬼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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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香扶着江崖,走得居然有些踉跄。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颇为沉凝。常人看见七星将军同时出动了两个还落得这样一个境地是定然要吃惊的。

九幽从来只做有把握的事情,他们有把握的事情亦很多,还包括些世人看来绝无可能的,譬如当年裴氏在应京城,天下势力总要想一想林氏与旁的大晋世家会不会觉着唇亡齿寒,可是九幽灭了裴氏,竟好似一点水花都没激起来。

可要是知道是谁对他们两个动得手,便也不会那样吃惊了。

江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扇子,苦笑问道:“天璇,你见过左使发这么大的脾气么?”

“我总觉左使仁慈,甚至比不得少君果决。”慕香想到那扇子的惨状,嘴角微微抽搐,他毫不怀疑要不是杀了人无法跟帝君交差,顾忘川会把江崖变得跟那扇子一样。“现在看来,龙有逆鳞,从前这逆鳞是没生出来——那么一个丫头,怎么就得了左使青眼?鬼医大抵是知道些什么,吩咐下来时才会是那般表情。”

“这话不能叫帝君听见,不然咱们两个两边讨不到好。”江崖沉沉道。“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鬼医供出来。”

“重伤与轻伤的区别。”慕香叹息一声。

江崖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偏过头去吐出一口血,问:“这算是重伤还是轻伤?”

慕香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只是把江崖扶得更稳当了些。

“算轻伤。”

顾忘川把方小七抱进了船舱里,方小七昏迷得并不安稳,她眉头微微蹙着,像是陷入了一场不大美妙的梦中。

明珠泪没有跟进来,她立在船舱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她听见船舱里传出低低的一声,忽然就放了心。

是顾忘川的声音,他说的是个名字,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独孤月。”

鬼医在杏林中是个传奇,人们向来只知道这鬼医两个字,人人提起他时,都在惧怕之余带着些鄙夷,人人都知道他的医术独步天下,然而他却投身于九幽之中,他的医术,不仅仅是拿来救人,更用来杀人于无形之间。

于是没人知道鬼医的本名,鬼医自己也不愿意提,因为太秀婉,正如一个女子。

明珠泪攥着舱帘的手放松了一瞬,她便知道,这是鬼医的意思,不是顾忘川的意思,顾忘川终于还是成为了一个人,有弱点的人。

她怀中忽然一沉。

裴忱把从后舱里抱出来的斗篷扔了过去,他倒是很清楚明珠泪为什么不愿意进去,他方才进去了一瞬,总觉得自己待在里头十分碍眼,不过明珠泪眼下失魂落魄站在那里也是不行的,修者开几窍时故而比寻常人强健些,可江上秋风森凉,这么湿淋淋站着也还是不成的——他是见她方才冷的打摆子来着。

明珠泪低头看一眼,微微一怔,裴忱却不看她,只把手按在船舷上催着小舟向前,虽有些颠簸,眼下却顾不得那么多,枭龙还在水下,须得尽快离开这里。

等觉身后没了动静,裴忱才悄悄回望了一眼。

方才征天把水下枭龙说的话都告诉了他。

“此族之人本断无生还道理,看你身负我主气息,姑且允你等离去。”

上古时期,枭龙依附于魔族,那条枭龙定是错认了征天的气息,后半句话并不难以理解,但听那枭龙话里的意思,明珠泪也是有些特殊的。

此族,又会是哪一族?观星台上的结界让她有那般反应,看来也与此有关。

“过三关后,依旧去应京城。”舱帘忽然被掀开了,顾忘川从里头走出来,他手中攥着一方染血的帕子要去船边清洗,唬得裴忱赶紧把他给按住了。

“水下有枭龙,对师姐的气息十分敏感。”

顾忘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水下,水依旧是湛碧颜色,清澈固然清澈,然因为深,再往下便看不分明了。

他便把那方手帕揣进了自己怀中。

“枭龙。”他哼了一声。“本以为枭龙已经绝迹,不过是漕运不通的一个借口,却不想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裴忱笑了。“若是此地可以通漕,大晋实力还能更上一层楼,那可不是北燕之福。”

“若是挥师南下,便成天下万民之福。”顾忘川说完这话,忽然也禁不住一笑。

他是真觉着有些可笑。

他与裴忱都是深恨本国当权者的一个,现下站在这里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竟像是两国的肱股之臣一般,要先为两国之间的事情斗上一斗了。

“姬氏固然正统,若能南下,也算名正言顺。”裴忱望着两侧奇峰,忽而有些出神了。“我也曾想过,是不是要到北燕去的。然而广明帝背信弃义不假,勉强却也算个明君。裴氏叫他毁了,旁人过得却还是从前日子,下民过得不够好,却终究无性命之虞。若真起了战火,才是祸患。”

他顿了顿,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近乎于交心的话,可能是因为知道顾忘川是个燕人,是不会好心去提点广明帝的。

“来日史书刀笔,裴氏故然可以是欺君犯上的那一个,却不能是天下战祸之始。”

顾忘川笑意更深一分。

他不怕史书刀笔,所以,他是无所顾忌的。待九幽不需要南晋的时候,便是一切的开端。

神关的神不是真神,不过是披着神名的枭龙,连真龙都算不得。

鬼关的鬼,却是真的。

石峡奇峰百万,更有百万不肯稍离的冤魂厉鬼,还都不是寻常鬼魂,有修者,更有魔族。

此地曾有惨烈一战,魔族与修者大战之后,横尸无数,戾气凝而不散,此地从此不见天日。

愈往前走,冷意愈是森然。

觉出这样的冷意来,便知是石峡近在咫尺了。

裴忱搁在船舷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征天在此时提点道:“还是得将这剑包裹起来,无论是哪一面认出了我身上的气息,都要叫你们难为一阵。”

裴忱闻言,闭目凝神,将手中剑全然以己身气息包裹。明珠泪在神关已然遭了一回殃,深知了三关厉害之处,也进了舱去不肯露面,她与方小七在一处,外人便难以察觉二人气息了。

留下顾忘川一个人站在船头上,峡谷风疾,将他一身白衣猎猎吹起,像欲乘风而去。

顾忘川按着身侧的剑,忽而听裴忱道:“燕人尚黑,穿白是为祭事。你在想着给谁做奠?”

裴忱的问话近乎无礼,顾忘川却并未计较,他这一刻与裴忱之间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我已经为一些人送过葬了,那不是我所情愿的,但是我时刻期待着为另一群人送葬。”

裴忱没有再说话,他听着耳侧鬼哭,并不觉得阴森可怖,只觉得有些疲惫。

天地初开时,魔族不过也是这天地间一族,上古还有一纪,被后人称为隐夜纪,那是魔族当道的纪元,魔主从神皇手中夺取权位,两族征战不休,其后才有人皇趁势而出,趁魔主神皇双双寂灭,带领人族推翻魔族,自此开启人的纪元。

这些秘辛现下倒是都无人知晓,似也无关紧要。然而等裴忱看见眼前景象的时候,忽而又想,这些倾轧是为些什么?果真非我族类便不能共处于世么?可像眼下这样纠缠千万年,怕也是十分痛苦的。

顾忘川只看见裴忱自嘲地一笑。

裴忱想,自己是有些迂了,魔族不现于世,世间便有了千山,有了正道与左道之分,魔族尚在的时候,这些都是没有的。

仿佛人总是要把另一部分人划为异类来争斗才行。

九幽也正是因此才要与裴氏对上的。

茫茫然之间,天边升起了月轮。此地向来是只能见到血月的,因为怨气太深。

裴忱看着那一轮血月,忽然打了个冷战。

他并不觉得冷,也并不觉得害怕,似乎只是身体自动自觉的有了一点动静,像是他的筋骨记得这样的颤抖。

而他本人是并不记得什么的。

四面的鬼哭忽而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沉寂。

裴忱微微地皱起眉头来,石峡日夜都有鬼哭之声,向来是不会停歇的。这样的安静并不叫人觉得心安,在森森的血色月光下头,这静谧更叫人觉得自己入了鬼蜮之中。

“怎么回事?”顾忘川皱着眉头问道。他觉着裴忱懂得还算多,问他固然是没错的。

“我不知道。”裴忱无奈道。“我只知道此地如何变成眼下这般样子,知道怎样不为鬼哭所惑,从未有人说过石峡的鬼哭会停歇——”

他霍然站了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是有过的。

石峡的鬼哭也会停歇,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永恒的事情,沧海可成桑田,日月也自混沌而生,并非一开始就存在,不过万鬼哭嚎,中止也是有过的。

“石峡的鬼,彼此依旧是争斗不休的。倘若哪一只胜得多,吞噬了太多的怨气,便会成万鬼之首。”裴忱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这只是一个猜想,从未有人见证过,只说这鬼首怕是永远不能诞生。若我们来了这鬼首便诞生了,只能说是我们的运气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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