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意从来高难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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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命似乎是生平第一次觉着自己有了些心事,可惜,没人看得出来。

裴忱只顾着忙忙碌碌地在灶台跟桌子之间转来转去,一早上没得闲,若非事关九幽,他几乎要忘了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神秘来客,他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少司命的来意,只是二者的力量相差过于悬殊,少司命要真想做什么,就算是知道了征天剑的存在,杀了他或者掳走他所费的工夫都要比在这里和他做无意义的周旋要少得多。

而现在看来,少司命似乎的确没有旁的意图,甚至还很认真地劝阻他,叫他不要去触碰征天剑,显然是觉得征天剑比她本身更像是危险源头。

快到晌午的时候,温宏忽然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裴忱早就习惯了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做派,也不问他一早上都去做了些什么,只正好在灶上看着火,便顺手用锅铲敲了敲铁锅。“没给你留饭,你是吃还是不吃?”

尽管这一幕已经在不同的时刻发生了很多回,裴忱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心想要是在从前,自己对这等地方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遑论在此埋锅造饭。世事无常大抵如此,只不过昨日种种如昨日死,再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温宏从前只觉得他对自己不大客气,等知道了他究竟是谁,便觉得他还算是客气的,虽然人家已经是虎落平阳,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温宏不知道裴忱真力几近全无已成凡人,只觉得他只是有所顾忌,真要对自己做点什么还是轻松写意,再说话时不由得便小心了些。

“这就来。”

裴忱知道温宏为什么客气了不少,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以往每次看见温宏横眉立目的样子,他都挺想出手的,每每忍到事后只觉得自己涵养功夫不到位,还要额外郁闷一番。

这时候棚子里忽然闹将起来。温宏眉头一皱,心想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地痞无赖,竟然还敢来这里闹事,想必是还不知道他的名头,他转脸看了一眼裴忱,见裴忱还是老神在在的看着灶台上的火,便知道一如既往地指望不上裴忱,但心境却是有了变化,从前觉得是这小子胆小怕事,现在是觉得八成人家不屑于出手。

然而还没等温宏抬起脚步要过去,人便已经冲到了近前,手里捧着一只碗,脸上的表情既嫌恶又有些窃喜。

“你们家这面里怎么还能吃出石头来?差点崩了爷的牙!”

裴忱往灶下添柴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直起身子,顺手把蓄势待发的温宏给拉住了。

周围人却知道温宏的厉害,一时间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围上来,想看看温宏会如何处置这事儿。一看这人就是初来乍到,不仅眼生,还敢于来踢一块铁板。

来人看着的确凶恶,肌肉虬结满脸凶相,裴忱看着却想笑,他低下头去,怕自己真笑出声来。

知道九幽近在咫尺之后,他是变得愈发胆小了些,因为怕任何一个意外都会提前把九幽给引过来。据少司命所说,她正在周围布一个阵,如果阵法成了,除非九幽那位‘帝君’亲临,否则谁也奈何不得。

裴忱知道九幽高手众多,只当是少司命在自夸,一笑置之,但也能隐约听出这阵法的厉害之处,不由得多一分期待,甚至想着若能借此打退九幽的追兵便再好不过。

然而温宏没冲上去,却是有另一个人出手了。

少司命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她出现得突兀,然而这里本就人来人往,一时间也没人意识到她是凭空出现,还以为她是仗着身量娇小,从哪儿挤出来的。

“停下。”她声音微冷,只伸出手来虚虚一拦。

那人自然不会理会一个小姑娘的话,只嚷嚷着要给个说法,脚下又近了几步。

裴忱对这碰瓷的人,还真没什么应对的经历,只好想着裴氏那些个外务长老是如何跟人扯皮的,露出一个笑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把该露的牙全给露出来,就看见一道白光一闪,众人还以为是晴空霹雳,正纳罕没有声音时,忽然听见一声惨叫。

“再往前一步,就死。”少司命没有露出任何威胁的意思,但眼前地上是一道沟壑,外翻的泥土还新鲜着,显然不是幻觉。也不知道少司命是不是故意的,那条线正停在闹事者两腿之间,看那人一脸惨白的样子,估计是已经叫带起的劲风打击过一回了。

惊呼声四起,裴忱在这个瞬间好像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但是他的注意力此时已经完全被少司命夺去了,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少司命的手“你在做什么!”

下一刻,他立刻松开了手。少司命的手很凉,这让他感觉自己刚刚握住了一块冰,而且比寻常的冰更冷。

少司命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见什么情绪,并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真有一言不合就血溅五步的架势。

这时周围的人已经混乱了起来,即便这里是崇安城,城中常有修士出没,但这些修士大多自恃身份,绝无闹市出手的时候。

裴忱感觉自己有些头疼了。他把那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家伙扶了起来。

“舍妹在山上修行,不大懂事。您多包涵。”他尽量和软地一笑。“小店虽然简陋,入口的东西却是一丝一毫不敢马虎的。我看您脚边就有这样的石子儿,怕是风太大吹进了碗里,才害您误会了。”

他这一番话,是纯粹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然而给足了人面子,就看那人脸色阵红阵白,半晌起身,再没说出一个字来就落荒而逃了。

裴忱赶紧把灶台交还给温大娘,转身往屋里去。他没再试图拽走少司命,少司命果然也跟了上来,裴忱想得不错,这姑娘是认死理的,说贴身保护还真就寸步不离,连他去茅厕也要先系一根绳子在他手腕上。

“为何这么做?”

“九幽诡异,我怕他们附身凡人,对你不利。”

“对这些人,不能随意便打生打死,都是凡胎肉体,禁不住你折腾。”裴忱皱眉叹息。他对九幽了解不多,但听少司命笃定语气,便知他们一定有这样的功法。况且仔细想来,今日的事情也来得诡异,偏巧前脚少司命来了,后脚便有人闹事。

“凡人生死不过一瞬,早晚没什么分别。”少司命语气平静,似乎觉着这是理所当然的。

若在从前,裴忱肯定也很赞同这句话。修者不与凡人为难,向来都是因为不屑一顾,若真在什么事里波及到了,最多不过放下身段说上一句抱歉,从来不受凡俗律例管控,好在修者身上都有一重最大的枷锁,那就是道心。

修者永远不能违背自己的初心,听上去倒是很容易,可世事纷扰,真想要做到,便难如登天。

此刻听少司命这么说,他却忽然觉得愤怒。或许是因为眼下他也是凡人,颇为感同身受。

“同天地相比,修者生死也不过一瞬,难道早晚也没什么分别?”

“是。”少司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乎觉得他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若不能得成大道与天地同在,上天降祸,我等也唯有引颈。”

裴忱一时间气结。

这时候恰好温宏凑了上来,他不敢去碰少司命,拉着裴忱问道:“好兄弟,你们家有没有什么功法,能叫我也练上一练?这也太厉害了些。”

裴忱很想告诉他,裴家没有这么厉害的功法,如果不是他现在没法再成为一个修者,他倒是也挺想跟少司命学两手的,只不知道她又是哪家哪派。然而这话不能明说,他愣了半晌,只好闷声闷气道:“舍妹年幼离家,学的不是我们裴氏的本事。”

“你学不了。”少司命忽然道。

温宏没想到少司命会跟自己说话,愣了半晌,才呆呆傻傻地一指自己。

“你说我?”

“对。”少司命颔首。“你若真想踏入修道一途,也只有镜花楼才能帮你。”

镜花楼,镜花水月,非有缘者不得见。若换一个人来说,温宏几乎会觉得自己是被消遣了,但少司命的神色太过认真,以至于他生不出这种念头来。

叫温宏这么打了一回岔,裴忱眼下是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了。他觉得温宏是故意来拆自己的台的,然而没有证据,只是再听下去,他忽然又升起了一点希望。

镜花楼一向神秘,但听少司命的意思,却是对其有几分了解。

等温宏出去,裴忱便带着一点期冀地问道:“那么镜花楼,能否——”

少司命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一贯面无表情,此刻却显着有点黯然。

“镜花楼,不乏境界停滞之人。”她说到这儿,竟比平时显着更有几分人气儿,不再如木雕泥塑一般,显然这于她而言也是一件值得感慨的事情,她低低叹息,似在劝慰裴忱,也似自言自语。

“天意从来高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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