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悼亡者（1 / 1）

天色渐次昏暗，随着最后一抹昏黄的辉光隐没在林立的楼层背后，亘古的寂静与黑暗却并未随之降临幕下。华灯初上街头，路面穿梭的车辆，桥上交错的轻轨，隧道飞驰的地铁，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把光与音铺设至路程所及的每处角落。

如同一张繁复庞大的捕梦网，罩住这座城市溢散的迷梦。

而在这张网络的其中一个末端，白野区新桐路，这个因为新建的大学校区而火热起来的偏远地带，循着商机而来的人们很快就搭建起夜生活的舞台：夜宵摊、杂货店、奶茶店挤满两侧的楼房，学生和附近的居民纷纷攘攘地踏进这个舞台，上演着各自的日常。

每到晚上，地铁的出入口都是一个吞吐量夸张得能让人联想到沙丁鱼罐头生产线的地方，大量人流塞入里面，装进车厢，运至各个地方。

而此时在大量朝下涌入的人流中，一道身影却逆流而上，踏着黑色的皮靴，越过一级级台阶，人流卷起黑色风衣一角，拄着黑色长柄雨伞，出现在站口外。

这道浑身漆黑的人影犹如奔丧的悼亡者，在朝气活力的人群中本应分外显眼，但他却没有如同礁石般分开人流，反而意外地融入了周围，给人一种和谐的感觉，丝毫不引人注意。

方晙驻足打量四周，视野里人头攒动，遮雨棚下烧烤摊烟气缭绕，他动了动鼻子，很快就瞄准一个方向，汇入熙攘的人流中。

当他重新从人流走出时，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串肉串，左手还在握着的木质伞柄上挂了一袋，里面装有四五串不同的烤味。

身前是一条幽深的巷道，身后则是喧哗明亮的夜场，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分割线把两边分开一般，塑料袋、碎纸屑、糜烂的食物散落在巷道内，两边斑驳的石墙上贴着各种小广告，跟光鲜靓丽的外面形成鲜明对比。

方晙扫了一眼墙壁，上面要不就是“重金求子”这种钓傻子的骗人广告，要不就是“办假证”、“通厕所”等日常服务广告，还有“美少女画家的个人展不日召开”这种充满噱头的广告。

今晚云遮月隐，昏暗的小巷内只有每隔一段路口的灯柱散发着冷光，驱散黑暗。

方晙一边吃着烤串，一边迈步进去，身后的喧嚣声音渐微，取而代之的是墙角的蟋蟀低鸣，路灯的飞蛾扇翅，以及两边居民楼内时而传出的生活杂音。

穿过一盏盏路灯，一根阴影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如同胸口上长出的枝丫般把手机固定在面前，并伸出一个小触手来划动屏幕。

点进和牛皮糖的聊天，入目就是满屏的信息。

牛皮糖：今晚月色真美啊

牛皮糖：待会要一起看电影吗

牛皮糖：恋与晴月听说挺感人的

牛皮糖：到了吗

牛皮糖：还在地铁上吗，那信号确实不太好

牛皮糖：你喜欢画画吗？

牛皮糖：我最近有点感兴趣呢

牛皮糖：要不一起去看画展吧

牛皮糖：这个月末在博物馆有个画展，好像出展的是最近美术界冉冉升起的超新星

牛皮糖：你猜猜看是什么人

牛皮糖：高中生美少女画家哦！

牛皮糖：虽然听起来像是噱头，但我看了下她的作品，还是挺有个性的耶，感觉你会喜欢

以理服人：犯人的信息搜集如何了

牛皮糖：（忧郁长发男人照片jpg）

牛皮糖：黄皓，现年30岁，22岁之前的记录没什么可说的，学历上普普通通，考上个二本的会计专业，毕业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经历也是毫无起伏，在各个小公司当会计，直到两年前忽然辞职，就不再有工作的记录

牛皮糖：而在半年前，他忽然搬到这边来住，原因不明

牛皮糖：公寓居住人登记的是另外人名

牛皮糖：那个人没在雨都住，找不到太多有用信息

以理服人：性格如何

牛皮糖：短时间内我也没法找到他以前的老师同事来询问，只能从他的社交账号的记录来判断，中学时期挺有女人缘的，那时候应该挺外向的吧，然后毕业工作后就满是牢骚了，人也变得内向，总是发负面的东西

牛皮糖：这人画画好像还不错，学生时期上传有各种自己的画作

牛皮糖：对了，值得一提的是，他辞职前最后一份工作，辞职原因好像是被上司性骚扰

看到这方晙不由挑了挑眉：性骚扰？一个男的被性骚扰？这上司男的女的？

似乎是看出方晙的想法，对面紧接着发来新信息

牛皮糖：上司是女的

方晙不由陷入沉吟，所以这是一个校草被社会按在地上使劲摩擦，经历了从铁棒磨成针的艰苦过程，最后因为受不了这从学校到社会的巨大落差，留下心理阴影而变成废宅，最后报复社会的故事？

那么，他接触魇师也是在这两年内么？

在方晙琢磨间，脚步已然停下，身前是一栋老旧公寓的外墙门外，氧化脱色的金属门栏就这样随意地敞开着。

他随手把吃完的垃圾丢进墙角堆积溢出的垃圾桶内，随意扫了眼四周，不出所料，像这种上世纪遗留建筑，自然不可能配置有摄像头。

牛皮糖：我看到你了

看到这条信息，方晙目光四处逡巡，当专注起来时，他才凭着蜚兽的超常五感感受到“视线”，把目光锁定在公寓门口右上角的夹角处。

那里一片昏暗，处于恰到好处的死角，即便以方晙的视力，也难以看清，但他已经能猜到那是什么了：那应该是一个用黑色记号笔书写的“目”字，和苔藓并存在一起。

既然她看得到这里，那就说明她离得不远，只是不知道藏在哪。

牛皮糖：哈喽，看这边！

牛皮糖：我们果然心有灵犀

以理服人：现在鱼人还在里面吗

牛皮糖：403房。我的小强蹲在他门口，没见有人出来

牛皮糖：小心点，这里应该不止鱼人这个危险

以理服人：有其它异常？

牛皮糖：目前没发现

牛皮糖：但感觉像是陷阱

这家伙毕竟基本一直都是靠远程侦测，从不会冒险靠近现场，光凭那些被使役的动物和“文字”，找不出一些隐藏较深的危险点也正常。

而解决埋伏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呢？

把所有拦路虎都锤烂撕碎就好了。

牛皮糖：要叫貘吗

以理服人：卓良一下午都没接电话，可能又在进行警局的什么隐秘行动

以理服人：如果等其它貘来再行动，那我可就没法撬开那头鱼人的嘴了

牛皮糖：毕竟安梦局那些哈巴狗丝毫没有共享情报的意识

以理服人：我刚给狄青发了信息

牛皮糖：那个秃头预备役说了什么

以理服人：原地等待，十五分钟到

牛皮糖：哼，所以你要等他们来一起吃宵夜吗

以理服人：十分钟解决，开始行动

牛皮糖：包在我身上！

方晙把手机调到振动模式，放回口袋，开始一步步登上阶梯。

陈旧积垢的石阶多有破损，铁质扶手更是生锈刺人，楼梯间顶上的灯罩破损露出灯泡，往地面投下飞虫舞动的影子。

这栋公寓的结构类似“日”字，相对的两栋楼由中间的楼梯相接，每层楼的一边都有左右前三间屋子，两边合计一层楼六间房；而在楼梯间两侧则是贯通的天井，抬头能看到被楼层分割开的夜空口子。

寂静的楼梯间内只有钝木伞尖与阶梯相触的嗒嗒声回荡，一层接一层，最后停在了第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