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克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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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新案、监丞这两个字总是反复浮现,好似想起些什么,壮着胆子抬头小声问道:“小…小郎君可就是带兵去西北的那位刘监丞?”

“不错。”

谁知那妇人一下就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道:“郎君!请郎君为我家做主啊!”

马成再要拦,被刘珞用眼神止住了,上前一步和声道:“这位大嫂,先前的事便过去了,你且起来说话!”

宋人没有下跪的习惯,若非戴罪之人,能给人下跪的,那是当真走投无路了。

妇人颤巍巍起身,没有了先前的泼辣凶悍,面上只剩戚色:“奴家有个小叔子,前番随郎君出征,没了!”

刘珞心里咯噔就是一下,那眼前这位也算是烈属了,只是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当嫂子的出面啊!

“我那小叔子是个鳏夫,婆娘早早就没了,只留下一双儿女,平日里就跟着奴家一家人生活。姓马…马营使知道奴家的情形,奴家的男人是个残疾,没了一条胳臂,只能给人跑腿挣点零碎钱,奴家给人做些针线活,倒也能挣点。”妇人说到这,头便垂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低,“奴家也有三个孩子,本来靠着奴家夫妇和小叔子的军饷,还勉强能养活这五个孩子,如今…如今…”

刘珞看向马成,马成抿着嘴点了点头。

一对夫妇养五个孩子,压力不可谓不大,何况家里的男人还是个残疾。

“抚恤可发了?”

妇人点头道:“发了,发了十五贯钱,可…”

没等她往下说,刘珞直接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盯着马成问道:“之前我听狄帅说过,抚恤应该是二十贯,还有五贯呢?”

马成见他面色不善,忙道:“郎君难道以为我老马会瞎了心贪墨兄弟们的身后钱不成?上面发下来的,全发下去了,我老马要是留了一文钱,叫我生生世世沦为畜生!”

刘珞面色这才稍霁,道:“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愤然居然有畜生东西在这上面动手脚,你莫要多心!”

他看着那妇人,问道:“你小叔子那一双儿女,多大年纪了?”

妇人答道:“小子六岁,姑娘才四岁。”

刘珞又问马成道:“其他故去的兄弟家里,可有这种情况?”

“没有,这事儿出了以后,我就把其他家都跑遍了,都比她家好些。”

“那你打算怎么办?”

马成嗫嚅道:“我想着,和兄弟们从军饷里拿些出来…”

“这不是长久之计,兄弟们都不容易,那点钱也要养家糊口…”刘珞果断否决了他的想法,“这样吧,此番故去的七十九个兄弟,没人每月两贯钱,我来出。”

一个月一百多贯钱,对刘珞来说只是一笔小钱,当初刚回城时刘珞就有这个想法。但禁军的抚恤,那是朝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个人给钱了,你是有什么动机?

何况他还是狄青的弟子,人家倘若要给狄青扣一个施恩部下的帽子,说都说不清!所以刘珞也就没敢擅自动作,后来时疫一来,也就忙忘记了。

此刻遇到,刘珞也顾不得许多,只觉得该做,便做了!

妇人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叔子生前的军饷是一贯钱,现在人没了,反倒变成了两贯?莫不是想把我唬走吧?

“郎君,当真有两贯钱?”

刘珞见过相隔千年两代当官的,太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放心吧,只要我还给得起,就会一直给,给到那些兄弟满五十岁。”

之所以说五十岁,是因为大宋禁军普通军卒的服役年限就是到五十岁,退役之后也不存在退休金一说,还是得自谋生路。他这么做倒不是因为舍不得钱,而是一来没有养人一辈子的道理,二来也不想这些的烈士的后人光指着这一个月两贯钱,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

妇人得了刘珞的承诺,就要给刘珞磕头,刘珞上前扶住她的胳臂,只说了一句话:“善待那位兄弟的儿女!”

晚间,刘珞让人把几十坛破军都给打开,又从附近的庄子里买了好些肉食回来,点起一堆堆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喝到酣处,马成凑过来低声道:“监丞,我知你是好意,我老马佩服你!但这事…不妥啊!”

刘珞极少饮酒,今日却放开了,已经有五六两酒下肚,脸色也不知是上头,还是被篝火映衬的,红彤彤一片。

“老马,咱们兄弟不说外道话!要是今天没有那五贯钱的事儿,我可能也就忍了。可上面那些混账东西连死人钱都要抠,老子看不惯!朝廷不给的,我刘珞给!还要给的更多!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老子要告到官家前头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引得周围军士都看了过来,马成怕他口出不逊之言,赶紧喝道:“看个屁!不喝酒就给老子值守去!”

刘珞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兄弟们看的是我,你说看个屁,合着我是那个屁?”

众人哄然大笑!

“你们也别笑!”刘珞干脆站起身,指着众人道:“老子是个屁,你们在那些当官的眼里又是什么?屁都不是!

我就纳闷了,这大宋的江山是谁打下来的?辽人打过来的时候是谁顶上去的?环威堡外面的西夏人是谁赶走的?是相公们啊,还是那些个文官?是他们洋洋洒洒写个文章就把人打败了,还是写个诗作个词就把人说死了?还不都是兄弟们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马成慌的要去捂他的嘴,却被他一把推开,骂道:“前阵子官家生病,我去寝宫给官家瞧病,你们知道官家的寝宫啥样吗?嘿,就一张床,就他妈一张床啊!比我刘珞家还简单!我还跟官家一起用过膳,你们以为是什么山珍海味?屁!三个菜一个汤,还就一个是荤的!”

他的话彻底颠覆了众人对皇帝的认知,皇帝那不是应该住在黄金做的屋子里,一顿饭吃几百道菜吗?怎么感觉跟咱百姓也差不多?

“官家在玩了命的省钱,底下人却在玩了命了抠钱!不把这群蛀虫王八蛋给弄死,老子他娘的就不叫刘珞!”

说完,他仰着脖子把整整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往后一倒,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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