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鬼屋·其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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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在无边的黑暗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存在,没有我自己的呼吸,没有我的心跳,我只是天地间一缕游魂。

黑暗里出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缕烟,带着檀香的气味,它是虚无中我唯一的实感。为什么我会知道这是檀香?

对了,是因为我曾经无数次闻到这个味道。

我在哪里闻到过它?

在……在家里的神龛旁。

家?我的家里为什么烧香?

对了,我从小都能见到鬼魂,家人为此找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我的父母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接受了我可能有“癔症”,只有奶奶还在求神拜佛,为我求平安。

可是……我是谁啊?

这里是哪?

虚无、空旷、漂浮,我记不起来了,我不能站在这里思考,我只能顺着那一缕檀香,我在走吗?还是在跑?在飞行?在游动?在蠕动?在扩散?

原来游魂不会思考,游魂只会感受,从“无”中紧紧抓住唯一的“有”,思维是无用的,只有感受才是存在的象征,停止感受,就开始消散。

“我”的概念渐渐模糊了,我不是追随那缕烟,我就是那缕烟。

那缕烟的尽头,“我”又变成了一扇门的幻象。我不需要推开门,门就是我本身,我可以在我本身之外,我可以在下一瞬间来到门的另一边。

“另一边”?不是的,不是我来到了门的另一边,是“我”被丰富为了门里的世界。

这里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是一个牢笼。是所有感官的牢笼,只要在里面慢慢游荡,慢慢翻找,“我”就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具象,越来越从一缕游魂变成了一个“人”。

什么啊……原来我只是一个“人”吗?

我最终拥有了一个具象的形象,中等个子,瘦削的身材,蓬乱的头发,穿着条纹上衣和工装裤。我还不能看到我自己,但我知道,我就长这个样子。

我在这个空间里慢慢地走动着,熟悉着这个平凡的躯体。随着我的脚步,听觉也建立了起来,它告诉我这里很空旷,有回声,还有鞋子踩在纸页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脚下。

于是我蹲下身,触摸。是一张一张散逸在空间里的……摸起来像是稿纸。

我又揉了揉眼睛,用最后一点力气睁开。视觉补完了这座牢笼的最后一个缺口,我得以完整地看清密不透风的墙体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扇门。

我想回忆那扇门的样子,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门”。

只要它是“门”,就会有门的背面,但现在“门”已经不复存在,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

留在我眼前的只有满地的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文字,那是什么文字?

我读不出来,但我知道。

是那个化名为“霜痕”的男人写过的所有故事,所有有关“严雪儿”的故事。

“严雪儿”?那是什么?也是一个人吗?是和我一样的人?拥有和我一样的各种感受?身处和我一样的牢笼之中?

不是的,严雪儿就是严雪儿,就像“门”一样,“严雪儿”的概念本身就有意义。

就像门一样,我不知道严雪儿长成什么样子,但我能感受到,严雪儿坐在这些写满了文字的稿纸中央。

为什么是“感受到”呢?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严雪儿的存在可以用各种感官感受到。当我用眼睛,ta是刺眼的白光,当我用鼻子,ta是檀香的气味,当我用耳朵,ta是树叶相互摩挲的声音,当我用指尖,ta是……

用指尖触摸ta是什么感受?我竟然不知道?我迈开脚步走进满地狼藉的纸张,为了触摸严雪儿。

啊,原来ta是火的滚烫,是刺骨的疼痛。

正在疼痛中,我又一次醒来了。这一次我在宿舍里,我想起了我是谁,我是梁笑,我本应该躺在床上睡觉。

现在我在窗前,刚才的滚烫和刺痛来自……四支香,它们整整齐齐的插在窗台上的香炉里。

我已经熟练地掌握我的躯体和我的感觉,疼痛残留在我的每一处神经,但是我的双手毫发无伤。

我不需要费力就可以看清,香炉的三面雕刻着微笑的狐狸脸。这种微笑说不清道不明,但总之它不应该出现在我的宿舍里。

窗外是狭小的天井,天井里是刺眼的白光。

我拉开窗户,从窗口一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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